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皇后策 | 上頁 下頁 |
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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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問我:「餓麼?接近晌午,都沒有用膳。要是你不反對,我們今兒吃麅子肉?長樂宮什麼都齊備,朕弄給你嘗個新鮮。」 我雖覺意外,但心情也因他口氣輕快而開朗多了。我笑道:「要是我們用這些顏色碟子當成調料,那就更新鮮了。」 「是啊,「他笑意更深,「不過要委屈你去換了這身衣裳,等會兒圍著火吃得大汗淋漓,多有不便。」他的眼光從我衣襟移到我的臉,眸子清澄,光芒攝人。 我眨眨睫毛,立刻借機而出。還沒有升起火堆吃上麅子肉,我已經出汗了。 剛走到偏殿,就發現有個小宦官靠在積雪旁,「殿下?」 我仔細瞧了,「惠童?」我腦子裡嗡一聲炸開,只覺得不妙。 惠童對我下跪,朗聲道:「公主,是我家五殿下派我來的。大概就是這個時辰,五殿下已經在崔府和崔姑娘結拜為兄妹。五殿下說:不能堅守承諾者,不配得到愛。小的來時,將殿下書寫好的奏本也帶到了長樂宮。殿下說若皇上准奏,他不日將會到西北涼州去。只願公主能幸福安康。」他的臉蛋上淌下兩行眼淚,欷?#91;不止。 我大吃一驚。今天就是阿宙"預謀"的日子?百官聚集,滿城矚目,他竟然用此策。縱然崔家父女不計較,皇帝的威信何在?元天寰看到他再次拒婚的奏摺,又將何等雷霆震怒?阿宙對我有所承諾,但不能遵守諾言的人是我。他為何那麼執著?我按住額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阿宙的音容笑貌,散成萬千雪片,在寒雨後降臨在宮中。麅子肉吃不成了,但我不好袖手旁觀,也來不及換衣,匆匆折回。隔著雕花窗子,就見元天寰來回踱步,冷笑著對老宦官說道:「賓客雲集,突然變卦,給朕來了這麼個奏摺……天下竟然有這等事。真是能耐了!」 我瞥了一眼,他鋪開的那張宣紙上已經勾勒出幾筆人物的輪廓來了。 梅花樹下,美人婷婷。是我? 「我……」我才開口,元天寰就打斷我,對老宦官下令:「快,去長安城內傳趙王君宙來長樂宮面朕。不得有片刻延誤!」 老宦官惶然磕頭,急急退出,元天寰又輕聲道:「回來。」 冬風灌入,冷氣襲來。我好像一個一腳踏空的人,心怦怦亂跳。 元天寰眼有血絲,卻突然平靜下來。他雍容提筆,為筆尖蘸滿朱砂色。 那老宦官汗如漿出,「皇上?」 元天寰專心致志地點出數朵梅,「不必傳趙王了。他不來便罷了。」他的語氣看不出任何暴怒的氣象,只有畫上梅花似血。 我從唇齒間冒出一個字,「你……」 他沒有理睬我,只管給梅花樹上點梅花,一會兒的工夫,那虯幹上開滿了血色之花。 他寬闊而平滑的額頭上又出了一層細汗。我明明是害怕此刻的他,但是還是掏出手絹,輕柔地按在他的額頭上,小聲說:「你的病才好……」 他就像以前躺在病床上一樣安靜,任由我擦,薄唇微翕。 我想竭力引開他的注意力,就岔開說:「這梅樹不就是梅花塢的那棵?我曾看見過蘭若寺九百九十九張仕女圖。你父皇文成帝所畫的最美的一張圖,畫的會不會就是這梅花呢?」 我一出言,已知道說錯了話,那九百九十九張圖,是阿宙開鎖領著我去看的呢。 他的眉間逐漸透亮,神色有幾分恍惚,連聲音都是淺淡如煙,「你猜對了。父皇畫得最好的一張仕女圖就掛在桂宮鬧鬼的殿堂裡。畫上果真有這株梅花樹,還有一位不知名的絕代佳人。宮闈事秘,朕對前代事不關心,然而今代的宮內,依然暗潮迭起。」 我直視他,他的目光深邃而微涼,「朕初次成婚的時候才十二歲。當時是傀儡小皇帝,母子兄弟皆受制於人。人家吐唾沫在朕的臉上,朕還要笑,而且要等人家走後,才可以到僻靜的角落擦掉。皇后比我大七歲……那樁婚事之恐怖內情,朕此生絕不願說給第二個人聽。四年以後,朕徹底肅清朝內,她同她父親一樣只能自裁。幾個月後,朕為聯絡大族,聘入兩位昭儀。第一個,不久被毒死。朕忌憚後宮,停止選秀。第二個,朕也談不上喜歡,她因怨懟而私自削髮,便引發了昭儀轉入寺廟的重大事件。朕在與女人事上,從此惡名昭彰。那時朕還不到二十歲。」 我身心俱浸入了冰窖,唯有鼻子酸楚。民間以為駭人聽聞的事,在我們皇家子女乃是司空見慣。可是我還是為他難過。 他仰起下巴,微微冷笑,「當然,朕天生就非仁君,也無所謂後人的口誅筆伐。記得五弟還是個小孩時,就跟著朕住在太極宮。一日晚上,他說:哥哥,哥哥,以後讓我找個自己歡喜的女孩,好不好?朕答應他:好。從此弟弟有了喜歡的好女孩,就來告訴朕。因為那時朕以為朕從此有足夠的力量讓他在感情上追求。朕片刻前狂點梅花,也悔配給他崔氏。對他這個人,朕本來最該明白,而不是由上官先生來提醒朕。朕選了南朝公主,婚事已昭告天下。五弟在三千水中,只戀那一瓢。即使讓他去西北,朕對京城內的流言置若罔聞,此結依然在他的心裡,還有在她的心裡。人世滄桑,朝野戰爭,朕在弱冠之年,就早已老盡少年心,又該拿少年們如何是好?」 流言?我腦海裡頓時掠過在柔然軍營中六王對我所說的話。我和阿宙現在固然是清白的,可是我無法直面元天寰說我和他從無瓜葛。我想起四川時共處的日夜,還有在漫天大雪裡的擁抱。元君宙,從和我相遇的那一天起,他就是不顧一切的少年。他在四川那樣的渾水和危險裡,還直說自己就叫阿宙。他在元天寰帶我出川過劍門關的時候,還要拉著我亡命天涯。到今天這個地步,是我在拖累他,害了他……我情急之下,淚水奪眶而出,望著元天寰囁嚅道:「我沒有。」 他低下頭繼續細心勾畫紙上仕女的輪廓,輕聲說:「你說沒有,便是沒有。但臘月十二他做的事,你原是知道的吧?所以你今日顯得如此之美,在朕的身邊如此從容。朕本來只想畫一棵梅花樹,但因你早上在晨光中恬淡的笑容,朕幾乎信了你,以為你終於放下了過去,樂意給朕的生命一段奢侈。」 他怎麼這麼想?我實在不知道阿宙的所為。我想要辯白,但我實在說不出話來。我的胭脂淚落在宣紙上,糊了幾個斑駁的圈。我說:「他沒有對我直說。你……」 他終於放下了筆,挺起身來,俯視著我,「你只有十五歲,朕願意看到你真哭,而不是假笑。但你現在最要面對的不是元天寰,也不是帝國,而是你自己。元君宙,他要面對的倒不是自己的內心,而是自己太尉王的職責。朕在昨日已秘密收回存于蘭若寺的詔書。你來漠北那晚,說到殉葬的事情,朕又想到了那份詔書。其內容雖機密,但朕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朕若真有不測,以五弟趙王元君宙繼位,以南朝公主炎光華為皇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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