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皇后策 | 上頁 下頁
七八


  奢侈?我特別驚奇。他如果是說我,我可擔不起。不過對這人,愛情真的太奢侈了。我望著他臉上的線條,忽然想起他在月夜中天下的寂寞影子,想起他在昏黃燈光下孩子般的睡顏。想起好久之前,他在四川旁觀孩子們嬉戲的模樣,還有他那一刻的回眸,如水光瀲灩。

  元天寰略帶譏諷地一笑,湊近我的鼻子,「光華,要是朕就在長樂宮納了你,如何?」

  這句話真屬晴天霹靂,我總算回神過來了。他在開玩笑?我臉燒紅了,清了清嗓子。

  我考慮了好一會兒,頂回去,「元天寰,你的身體恐怕還沒有好吧。」

  他笑渦顯露,目光幽深,「朕的病體不是關鍵,只怕你的心病才是問題。光華,一切都會隨著這冬天而過去,你將是朕之妻。三月三日,大婚如期舉行,你沒有異議吧。從此刻起,你只要想這件事就足夠了。五弟與崔惜寧,數日後便會行聘禮。」

  我一愣,毫無聲音。元天寰用手抹了一下我的眼角眉梢,見我沒有淚,好像放心了。

  我為何要哭?我執拗地望著皇帝,他好像有更多的話要在梅花塢裡傾訴,但他的生命何來奢侈的時間?這時,百年走了上來,低聲對皇帝說話。元天寰只得拋下有幾分失落的我,匆匆回殿。

  我一個人在梅林中徜徉。白鶴鳴叫,藍天祥和。

  梅香沁人心脾,是元天寰帶著我來見識這片美景的。只要我堅強,我就可以見到足夠多的美景。我對自己重複著這樣的話。四周很靜,我忽然聽到別人的腳步,於是閃身在亭子後的梅叢裡。

  倒是巧,阿宙和一個鬚髮斑白的老人遠遠向這裡來了。阿宙侃侃而談,全無半點心事的模樣,陽光照射在他臉上,金光璀璨。我不禁用手壓住梅花枝,正毅然要離開,眼簾內又跳進一個絳紫色的苗條影子:崔惜寧手裡拿個籃子,不時撿些落梅,她舉止嫵媚,毫不造作。我短促地歎息一聲。阿宙要是能拿當初對我的心給了這位姑娘,也算是她的福分了。

  幾隻白鶴從我的裙邊擦過,我跟著鶴走,不知不覺到了一處宮殿,原來梅花塢的深處還有幾排屋舍。正巧,遇到董肇出來,他見到我,面色一變。我叫住他,微笑著問:「董公公,你是不是認識我?要是知道什麼,還是告訴我的好。」

  他枯瘦的手指抖了抖,「老奴的眼神不明,才見桂宮那日,突覺得桂宮同家鄉一故人有幾分說不清楚的相似。後來聽桂宮聲音,更覺有幾分像。世間巧事太多,那人早就亡故了,所以是老奴唐突了,請桂宮恕罪。」

  我挽著荷包上的穗子,實在不願強人所難,因此只說:「原來這樣,董公公自便,我還想在梅林裡逛逛。」我懷著心事回去。小徑通幽,在方才我躲避的亭子裡,有人在等著我。是阿宙。

  怎麼還是遇到這個人?邂逅了,又不能在一起,不如不見。

  「好巧。」我低下頭要走。

  他伸出手臂攔住我,「巧什麼?我特地在這裡等你。」

  「等我?」我眯起眼睛。

  「皇上勸我三日後就去長安崔氏宅下聘禮。」他望著我說。

  「嗯,我已知曉。崔家小姐與你乃天作之合,皇帝沒有選錯人。」我愣愣地說,目光掛在一枝殘梅上。

  阿宙笑了起來,這笑容好像充滿了一種明媚與剛烈融合的魅力。他笑得這樣高興,沒想到他倒比我更輕鬆。我從自己的衣服裡掏出那封從柔然帶回來的信,「這信皇帝不追究了,是你的造化,拿去燒掉吧。你的皇帝哥哥也在觀察你。處於他的位置,不可能不猜忌。他作為哥哥可以容忍你,作為皇帝,你是臣,可要注意分寸。」

  他把那信紙揉成一團,臉上陰沉,「誰要你們瞞下這封信的?我根本不領情!怪不得昨天大哥說什麼最後一個知道……你只管做好他的皇后。難道我要內宮庇護才能做我這個王?」

  我沒想到他這樣不識好歹,頓時血氣上湧,「你倒惱了……菩薩保佑你找個好妻室,別跟你大哥一樣找我這般愛管閒事、不明世故的。」

  他的鳳眼因為憤怒,弧線更彎,「你……炎光華!十二日,事情定了。從此你當皇后,我做我這個趙王,身份上來說我倆是楚河漢界。」

  我推了他一下,他往後踉蹌了一下。

  他居然轉怒為笑,「小蝦……今天是我的生日呢。你替我吃些長命酥吧。十二日後,說不定我就走了,不會惹你討厭了……」

  我看看自己的手,說不出話,剛好聽到宮女叫我,便急忙離開。圓荷滿臉是淚,哭著上來跪抱住我的腿,「公主……出事了,奴婢們要活不成了……您早上出去,奴婢等便整理您的衣服、飾物,可是竟少了一樣要緊的東西,就是殿下從南朝帶來的那支玉燕簪。」

  玉燕簪?我腦裡頓時一片花花綠綠,像開了個顏料鋪子般雜亂無章。我急忙問:「找了嗎?」

  圓荷邊哭邊回話,「怎麼不找?阿若姐領著我們從裡到外翻個底朝天,還是沒玉燕簪的影子。殿下,怎麼辦……」

  我因在四川丟失過一次玉燕簪,有過教訓,所以對此物格外小心。跟著趙顯奔向漠北,我非但沒有帶上玉燕簪,連野王笛都暫時給了謝如雅保管。謝如雅倒都還回來了。玉燕簪怎麼會不翼而飛?必然是讓人盜走了。為何要盜走玉燕簪?我研究過玉燕簪,裡面絕無機關。為了財?也不可能吧,這玉燕簪乃傳世之寶,為我所有,難道還能去叫賣送禮?不為財……是為了我?有人想要暗算我?這又怎麼暗算呢。

  元天寰、上官先生、阿宙,甚至一些在大朝會上見過我的大臣,都知道這支玉燕簪是我的。

  我將琴幾上的一盞銀鹿燈檯點亮了,持在手裡。用燈逐一照著宮女們的臉蛋,不放過臉上最細微的表情。宮女紅腫的眼睛、驚慌失措的面孔,都不像是演戲。北朝宮規極嚴,遇到這樣的失竊,我若講明,就會有人將她們全數捉去拷問。我估計,因長樂宮人手不足,從各處調來的人員混雜,彼此照面也不怎麼熟悉,盜賊才可趁她們疏忽而竊走玉燕簪……

  我萬萬不能聲張,以免亂了自己的陣腳。

  我問阿若:「此事還有誰知道呢?」

  「奴婢抱一絲僥倖,還不敢聲張。請殿下恕罪,若真的要捉人,奴婢一個人去就夠了……」

  「我在,誰能捉你們去?」我將燈檯吹熄了,從容不迫道,「這事誰洩露出去,我才要治罪。你們不宜以此事玷辱聖聽,快去梳洗,皇上隨時會過來,你們這等樣子怎麼見駕?」

  玉燕簪若真的丟失了,也不能枉殺一人。我擔心的不只是自身,還有元天寰的安全。複雜的局勢只有他能控制。國家社稷,甚至天下太平,都要靠他。我盡心照料他的病,而今也絕不容他為陰謀所害。我必須提醒元天寰注意宿衛。我想著,不禁走到了逍遙殿的庭心。我不害人,但防人之心,畢竟不能省去啊。

  我佇立良久,元天寰走近我,「光華。」

  元天寰的後面一溜宦官都捧著朱漆食盒。

  我問元天寰:「回來了?」

  「唔,朕回來了。我們用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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