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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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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昭維的臉上露出平和的微笑,「只要三天,就會見分曉。」 我笑了笑。能做到的,我們都做了,剩下來的,不是在長安的我們可以決定的。 我入宮時,愕然發現,桂宮的殿前,楊夫人也在。她極少出掖庭,而且是第一次來桂宮見我。我每次見到她,總有回到熟悉的過去的感覺,雖然她是美豔得讓人不安的婦人,但她也是阿宙的生母。她有幾分落寞地站在風中,望著桂宮封閉已久的"鬼"殿。 「夫人……」我好奇她的神色。 她這才轉身,「殿下送別趙王大軍了?」 我點點頭。她問我:「殿下有沒有進入過這所殿?」我不置可否,元天寰曾在夜晚帶我進入這裡,走暗道去過他居住的太極宮的…… 楊夫人笑道:「似乎皇帝們都偏愛桂宮。我也一直想來。傳說封閉的殿堂裡有先皇生前畫得最惟妙惟肖的一張圖,但我從未看過……」 「您為先帝晚年最眷顧之人,難道先帝沒有給您畫過肖像?」 今夜的楊夫人沒有咄咄逼人的氣勢,她輕輕回答:「沒有。先帝說,他已畫滿了一千張,就不再畫了。他只用餘生看我就行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阿宙才出生,就窩在我的懷抱裡笑。先帝還說,元君宙永遠是你的孩子,你就擁有這個孩子吧。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能改變這點。」 她喃喃地說了幾遍"孩子",我理解了她的心情。阿宙是這個女人最先被奪走的,但也許是她最愛的一個孩子。在宮廷裡,母子生分,乃司空見慣。我暗下決心:我若有子,則必將親自撫育。但我會有子麼?元天寰,他甚至生死未蔔。 我念及元天寰曾經認真地說,婚後讓我與他一起居住到太極宮。從夏天至今,後宮中已經放歸了三千名宮女。宮廷以厚資遣送她們返家,這是百代未有的事情。元天寰,對我認真麼? 楊夫人的聲音響起,「皇上是否病了?」 我在那一刻恢復了神志,搖頭道:「這是謠言。夫人,太晚了,請回宮吧。」 一瞬間,她流露出掩蓋不住的失望。她捧過一件戰袍,對我悠悠道:「桂宮,這是我縫製給趙王的。假如皇上那方面失利,這次就算贏了,以後趙王還有更厲害的仗打。請你把袍子轉給趙王,我知趙王對桂宮更為重視,見你機會又多。」 她在試探我?天寰的病情乃國家機密。而阿宙和我的以往,她如何知道?在這樣的時候,戰爭不比任何個人心中盤算更重要嗎?我嚴肅回答:「夫人,我非趙王母、妻、妹或親近之人。慈母制衣,托于外人,總不名正言順。請您暫回內宮,跟我一起等候捷報。」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短暫的頹唐煙消雲散,又成了絕豔之婦人。她轉過身,羅夫人不知何時也來了。楊夫人與她擦肩而過,連個招呼都不打。我毫不在意,邀請羅夫人入室。羅夫人見左右無人,才道:「桂宮,你應對楊夫人好。皇上之病情,恐怕不輕。昨夜有人從北方戰場來,進六王府面見王妃。六王妃今天早上入掖庭。楊夫人知道消息,就蠢蠢欲動。也不奇怪,她被皇上壓制太久了。」 「壓制?」我抬了抬眉毛。 羅夫人道:「楊夫人昔日得寵,連生子女,本該升做昭儀。但先帝至崩,都不肯抬高她。我曾聽先帝對文烈皇后說,凡對太子不利,就萬萬不可做。因此……她不是在皇上幼年時就被壓著嗎?」 我直接問:「皇上到底什麼病?子翼先生那裡,為何還沒有消息?皇上此生,除了已故的元石先生,不是子翼先生最清楚他的病況麼?」 羅夫人歎息,「皇上身體本質還好,但多年操勞,所以有的隱患才會被觸發。子翼先生那裡,很快就有些消息的。」 我心裡難過,還是強顏寬慰羅夫人道:「有上官先生在,沒有大礙。就在這幾天,渾水便清楚了。」她眼中有淚,無言點頭。雖然我對皇帝談不上愛,但此時此刻,與其乳母心意相通,甚過愛人,自己也覺得奇怪。 我又告訴她:「夫人,若趙王潼關取勝,如果皇上病重,損兵折將後,就一定會讓趙顯去補充的……所以……我還是有一個打算。」 我斷斷續續,說完了我所想的。羅夫人反握住我的手,憐惜地將我的一縷頭髮抿好。她說:「既然公主主意已定,妾當全力支持。」 三天三夜。我的夢境,只圍繞著蘆花殘的黃河岸,還有巍峨的潼關。夢裡,分不清誰是敵人,誰是我軍。只有無頭厲鬼在黃河岸上,為失去的生命號哭。 在夢裡,成千上萬的士兵,被一支隱藏在蘆葦中的少年軍隊攔腰截斷,主將大驚失色。他們四散奔逃。斷裂的肢體,血淋淋的人頭,堆滿了黃沙古道。 夢裡,有個白馬上的俊秀少年,鳳眼殺紅了,仍狂野地作戰。他銀色的劍,刺過天與地。 「阿宙!」我驚醒,圓荷蜷縮在我腳跟前,「公主?」 第四天了,怎麼還沒有消息?外面的世界靜得怕人,似乎長安城只剩下幾個女人而已。 下雪了?我走出鴻甯殿,晶瑩的雪花不知愁滋味,玩笑般地輕舞。我撮起一把,擦在臉上,先是刺痛,然後溫熱,正是活著的感覺。 所有的人,還在等待,某個地方,有好多人在喊叫……是什麼? 我正迷茫,謝如雅從遠處出現了,他奔跑著,被雪滑倒,即刻跳起來,「公主,勝了,勝了!」 他一叫喊,桂宮裡頓時歡騰一片,太監、宮女們笑著跳著……謝如雅跌跌撞撞地到了我的跟前,「公主,趙王軍偷襲成功,柔然人死傷慘重。另一路柔然太子軍也開始撤退了!」 我歡欣地笑了,但沒有跳起來。圓荷開心地拍手,撲到謝如雅身上,「太好了,謝公子。」 謝如雅被她一撞,往後一跌,摔在雪裡,他笑著起身,拉著圓荷笑道:「哎喲,妹妹你原來那麼重!」 我問謝如雅:「我軍傷亡如何?」 「太尉輕傷。趙顯斬富可敦首級。我軍只損失了兩千多人,可算大勝了。」 我似乎已看到少年們在阿宙的帶領下凱旋回城,在第一場大雪裡留下成長的足跡。 我告訴謝如雅:「我想要種樹,就在潼關上。」 謝如雅一時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解釋道:「我軍損失了兩千多人,每個人都是一棵樹。你去我庫中取錢,等太尉回來,問杜昭維要我軍陣亡的名單。每個死者,將來都該有一棵樹作為紀念,上面掛著他們的名字。」 謝如雅傷感地笑了,他望向雪花,那些飄灑的精靈從天際默默落下,仿佛也在此時為逝去的生命唱著一曲無聲的挽歌。 我回憶起元天寰出發時那個詞語,原來他說的是:大風。 窒息的感覺逼近了我,在全城歡呼中,我啞然了。 女人的預感常常是準確的。長安陷入歡樂不久,又被逼入了絕境。快報來京,元天寰大軍開始全線撤退。柔然人緊追不捨,大軍且戰且退,向北國邊境而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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