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皇后策 | 上頁 下頁
六四


  我常常去寺廟,普通的民眾也可以看見我寧靜的表情。我並非假裝,因為我在那樣的時刻,確實什麼都不去想。殺俘虜,殘忍麼?不,那是一個皇帝的風格。秦滅六國,坑殺趙軍數十萬,但結果卻能統一天下,書同文,車同軌。這個道理,並非人人懂,特別是文人。當留在長安的一些文官勸說"上可適當寬免,則將來可臣服此國",杜昭維告訴我,阿宙如此回答:「書生陋見!柔然國處於北荒,其地不可用,其民不可臣。皇上出征,唯絕國家後患。開國之君,皆殺人無數,還可流芳百世。創業之帝,就不可殺人?」

  阿宙談笑自若,以清新俊美的風采博得了臣民的好感。長安的風評說:太尉王真像皇帝,非但像他的愛弟,甚至像他所生的兒子。但我知道,阿宙離元天寰,還差了十年。風刀霜劍、腥風血雨的十年,就是阿宙和元天寰的距離。

  十月中旬,元天寰旌旗千里,橫越沙漠,對仗柔然可汗于漠北。七天內,我們再沒有接到任何消息。夜間我心急如焚,漠北發生了什麼?我後悔沒有堅持跟著去。這場戰爭對我會是懸念嗎?我忽然想到了我父皇和母親。母親每次都跟父皇出征,只除卻最後一次。為什麼?她後悔嗎?我無從知曉,但我又覺得可笑,元天寰和我,畢竟不像我的父母。聽聞漠北嚴寒,已經開始結冰。我又擔心上官先生的腿。我以前認為元天寰喜歡智取,但似乎和柔然帝國的交手,他採取的一直是強有力的進攻……

  可到了白天,我依然帶著微笑,以美酒佳餚犒賞長安守軍。我到了太尉親率的御林軍營,阿宙親自迎接我,請我去看士兵習武。他挑選了幾千精壯的年輕士兵,不教他們別的,只讓他們赤腳在地上練習行軍。

  我忍不住問:「阿宙,皇上為何沒有消息?」阿宙鳳眼裡沒有迷惑,「皇上出征前都吩咐了,大家距離太遠,不必擔心。讓我按機宜行事。」

  年輕的軍人們在唱:「時危見臣節,世亂識忠良,投軀報明主,身死為國殤。」

  阿宙目光明亮,「我願柔然用它的主力來攻擊我。皇上這次出征顯然下了決心。我也是下了決心的,只要元君宙活在世上一天,皇上的天下霸業就定可實現。方才接到報告,柔然主力中的一批正在向長安來。柔然可汗本人在漠北牽制了皇上,精銳已經從北方逼近我們。」

  我正要答話。杜昭維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殿下,殿下……上官先生來了戰報。」

  怎麼是上官先生寫的?以前的戰報都是以元天寰的名義發的。

  我想到這裡,和阿宙都像受了驚。

  阿宙急忙解開戰報。我肯定,那裡面有元天寰的消息。究竟發生了什麼?

  阿宙仔細閱讀軍報,生怕看漏了一個字。看完了,他將軍報卷起,慢慢放到袖子裡。

  我忙問:「到底怎麼了?」杜昭維乃喜怒不形於色的主兒,也將肩膀繃緊了。

  阿宙仰望長空,鳳眸寒冷清亮,對我和杜昭維道:「我們進帳再說吧。」

  等我三人進了帳子,阿宙屏退左右,才說:「遠征軍暫時不利。漠北沙漠一仗,統率右軍衛將軍于英不顧聖命,中柔然埋伏被俘。」

  「六王手裡的三萬人馬呢?」我脫口而出。杜昭維瞥了我一眼,似對我熟諳於此略有驚愕。

  「六弟本該與皇上會合,但天不助他,他遭遇沙暴,飛沙走石,人馬迷路。沙暴之後,六弟已錯失了時機。失期當斬,可是皇上念在手足,姑且准他戴罪立功。六弟當場割去頭髮,以代頭顱……」阿宙與杜昭維對視,又默默地端詳了我一會兒,眸中淚光泛起,「公主,昭維,這還不算壞消息。皇上……皇上因左右軍皆失利,親自與可汗周旋,雖然以力戰逼後敵軍百里,但自己也舊病復發。」

  我手一涼,不肯往壞地方想。阿宙繼續道:「軍師坐鎮軍中,還能應付。可他對皇上病情語焉不詳。他也告知我們向長安進犯之敵,只能靠我們自己,務必要贏。軍師還道:柔然俘虜于英,獲得不少我軍糧草,大軍不久就會陷入缺糧的境地。」

  我咬了一下唇,兵家以糧草為重……

  杜昭維竭力鎮定情緒,「殿下,縱然失去了部分糧草,但若我等解長安之圍迅速,禦軍未必會挨餓。應立刻召集眾人,商議消滅進攻長安之敵軍。」

  阿宙吸了一下鼻子,「昭維之言,正合我意。」

  杜昭維站起來,「下官就去。」

  天不利朝,但眼前的阿宙卻還是鬥志滿滿。元天寰是不懷疑這個弟弟的能力的,我又為何要擔憂?我對阿宙含淚笑了一笑。

  決戰在即。人,只會死一次。柔然人善戰,果不其然,他們在黃河岸兵分兩路,成犄角之勢,圍攻長安。一路由柔然帝國太子吳提率領,十萬騎兵在黃河岸邊,開始造橋,大張旗鼓,預備渡河。另一路也是十萬,由東向西,直逼潼關,領軍的是柔然宿將富可敦。

  柔然一路燒殺搶掠,幾十萬百姓只好逃向首都長安。

  夜間秋雨連綿,我由謝如雅陪伴,出入于長安城郭下的難民營。營中充斥著人的寒酸氣、老人的悲歎、孩子們的哭聲。好在阿宙允許杜昭維開倉濟民,每個難民都吃到了麥飯。

  道路泥濘,我的身上半濕,謝如雅那南朝世家子弟式樣的鞋子上更沾滿了泥土。我向一個帳篷內的人發放了治療瘴氣的藥丸,對謝如雅道:「如雅,這可不行,你一定要像北朝男子一樣穿靴。長安城許多富人已在家穿草鞋練習走路,萬一有不測,可以混在百姓裡快速逃跑。」

  謝如雅清水白蓮一樣的面容浮起輕蔑的笑,「姐姐,我永不穿草鞋。我是謝家人,死也要有謝家樣!」他壓低聲音,「姐姐,我們需要告訴太尉桂宮儲存的大量稻米嗎?還是再等等?」

  我撩開自己裹在臉上的斗篷,「稻米的事情,再等等,等到長安快要無糧,我們再施以援手,那樣會有力得多。若我離開,你也要照做!」

  謝如雅蹙眉,「姐姐,你說什麼?你要去哪裡?」他拉住我的斗篷,任由雨絲飄在眼裡。

  是的……我要離開。我默默地看著他,這就是你所推測的意思。我輕聲說:「皇上舊病復發,因為沒有預料,藥物一定不足。而上官軍師腿腳不好。我想這時節,身旁有女人照顧,他們會好得多。我在長安,幫不上大忙。但我去皇帝身邊,對他的精神,對上官先生,都有好處。我已讓人去請神醫子翼先生,等到長安稍定,我就出發,隨身會帶著需要的藥物。」

  我撥開斗篷,火炬之光照在我的面孔上,四周突然安靜了,一個聲音驟然響起,「公主!她是桂宮公主……」

  「公主……」

  「皇后……」

  成百人湧向我,幾個衛士用手臂試圖將他們擋開,謝如雅張開雙臂呼喊:「不要傷了公主!」

  難民營裡的紛亂被他的喊聲震懾住了。人們紛紛向我行禮,自動地讓開一條道路。

  我抱起一個老婦人懷中嗷嗷待哺的小嬰兒,讓他的頭靠在我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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