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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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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之戰艱難,從元天寰臉上倒是看不出來,但上官先生的嚴肅是明擺著的。上官是玉,阿宙是鐵,帝國唯有元天寰百煉成鋼。我是熔爐裡的泥胎,還沒有塑出形狀。 我順勢跪拜在普賢琉璃像背面,心裡有些盤算,便鄭重行了一禮。 元天寰打開密室,見我神色不安,又是一笑,「不用放在心上,他說錯了。若是朕去,你就不會放在心上了吧。對了,上面的架子裡還有些好書,你扶著梯子上去找找。」 我心裡一動,「元天寰,你去,我會放在心上的。我在長安,到底是什麼身份?你以為我來看熱鬧消磨時日,是心甘情願依附北朝?我是你未過門的妻子,從開始,我們就被聯繫在一起。要逃走,我早就逃走了。假使我說我在意,你會把我放在心上麼?這問題該問你,不該問我。」 元天寰沉默了。我爬上梯子,上面架子上,果然珍本更多,每本書都有元天寰的筆跡。他在下幫我扶著梯子,神色如水。我翻著書,卻看不進去,也不再找合適的話說。是我太幼稚?他對我並無愛意,我也是因責任才選擇他……我幹嗎非要點破? 我重重合上書,揉揉眉頭。元天寰在月色下仰視我,並不言語。 那一夜,月朦朧,而書香雋永。我第一次覺得不忍。 我到蘭若寺的前夜,狂風大作。風弄簷鐵,我以筆尖舔腕上之血,在無量壽佛經上寫下"聖睿十四年秋,弟子甯朝故武獻皇帝之女,余姚公主炎光華以血寫經,一心供養於佛前。伏願父母並托生於蓮華佛國並曦朝億萬子民同享福澤"。 謝如雅豢養的波斯崽貓溜進我的書房,直接跳上書案吃桂花糖水。我輕打了它一記頭,隨即見到謝如雅。他從香囊裡倒出把瑩潔的稻米,我眼睛一亮,「貨都來了?」 他點頭,「咱們到河南採買的新城稻米全到齊了,我自己去清點的。」他湊近桌面,「好米,上風吹之五裡香。可惜北朝人喜食麥子。所以新城稻米雖然種出來了,但現今在北方只能賤賣。不過萬一長安真要被困,這些糧食就可以救急,也許就是姐姐讓北朝人接受稻米的契機。」 我環顧四周,謝如雅會意,「姐姐,韋氏私庫之財不急著動。採買大米,還有一千匹苧麻布,花了零頭而已。」 「你母親謝夫人常說:女人必須有自己的錢。還好有你幫我管理……」我笑著瞅貓眼,一金一銀,煞是可愛。謝如雅猛然瞧見我手腕上的傷口,吸了一口氣,「何苦來?咱們南朝的公主遠嫁他鄉,還需要通過這來得北人之心?」 「這次發願是我真心想的。人心又不會因為一卷寫經得來。北朝人遠比我們南朝人要實際得多。你看這裡的貴公子,人人愛好刀劍打獵,在我南朝,公子們都在賞花作詩。你這貓聽說在南國會價高千金呢,可北國人只肯千金買馬。」 謝如雅替貓搔頭,「唉,我要見我母親,說不定要等南北統一時了。南弱北強,但北朝非漢族,傳國玉璽又在南方。南朝的人心又怎麼收服呢?姐姐當了皇后,對皇上是有利的吧?」 我轉開話題,「重陽節宴會,我擬定的單子你看了?」 謝如雅笑如滿月,「只管交給我辦。姐姐明日去蘭若寺參拜,真要穿苧麻布做的衣裳嗎?」我微笑默認,謝如雅晃著頭,拿出腰帶裡的籌碼計算了一會兒,「怕你一穿,這布立刻就會漲價了。」 謝如雅之音色,十分悅耳,讓我想起江南的雨滴。 蘭若寺號稱"花之寺",我也定要看盡長安之花。 次日,長安晴空無一絲纖雲。通向蘭若寺的路上,萬人空巷。 元天寰在一場盛大的儀式中,將我推向了長安,推向了他的臣民。 若他事先告訴我會是如此隆重,我可能還會有些微茫然,但是他沒有。於是我面對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壯觀場面。 在熱情的歡呼和虔誠的誦經聲中,四駕馬車在天子的馳道上前行,錢幣和花雨被儀仗拋向四周。每張面孔都是興奮的。各種頭髮、膚色、各種眸子的色彩,在陽光下交相輝映。 長安是胡族混血的城市,海納百川接受著所有的民族,元氏王朝的混血,令南朝望而生畏,卻令更多新鮮的血液湧向他們的都城。 十二色瓔珞曖昧膠合著車前的黃金、珍珠、玉石、貝殼,給我如初雪般的白衣投上花瓣一般的彩影。他們紛紛對我下拜,還有人欣喜地合掌,好像看見了天神一般。 我不免悲哀,雖然我還不是一個天神般男人的皇后,但被人們以為是天神。 天神無情,他們只用自己的意志支配凡間。而我是凡人。 駱駝旁出現一個酩酊大醉的青年男子,他隔著老遠對著我喊了些"胡話"。 他們要擒拿他,但我揮手寬恕了他。寬恕別人,是我正在學習的最高智慧之一。 我甚至有些感激他,因為他是唯一把我當成十五歲的普通少女的男人。 無數的人在叫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蘭若寺的五層浮屠,成了黑色的塔影。兩行秋雁,在塔尖竟形成一個箭頭的形狀,向我炫示著這個尚武和崇佛皇朝的巔峰。我剛下馬車,就有一個人走向我,在令人眩暈的嘈雜聲中,他輕問我:「忘記了南朝嗎?」 我背脊上一陣寒冷,來不及思索,回答說:「不,沒有忘。」一抬頭,那個發出警言的少年是阿宙!阿宙手裡捧著一卷明黃卷軸,「小王也是奉皇命來蘭若寺塔內供奉聖願的。」 元天寰的聖願是什麼?旗開得勝?更多征服? 今天所有的人都用從未見過我般的驚異來看我,只有阿宙沒有。 鐘鼓齊鳴,我第一個向五層寶塔走去,手裡拿了一隻花環。祭奠儀式之所以被認為隆重,因為它很像一次被重新演練的人生。只是儀式有牛羊犧牲,人生只能以自己當命運的祭品。 儀式結束後,王公貴族們被引去觀賞歌舞,還有西域來的戲法,我則在善靜尼姑的導引下,進入佛堂邊上的廂房休息。 在一大群女人中間,我看到一名貴婦人。她非常美,即使過了盛年,還像夏日正午的藤花,豔豔欲滴。我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仿佛本來就熟悉她,好像許久以前就見過她。 善靜尼姑提醒道:「公主,這位是先帝之楊夫人。」 原來是阿宙的生母……怪不得我似曾相識呢。 她姍姍走來,拉了我的手,「公主,上次在掖庭匆匆一見,前些日子又蒙您送來桂花。您是這樣的美,見了都能讓人延年益壽。」 我笑了笑,「夫人過獎。掖庭我只經過一次,實在有趣,因此記憶猶新。」 我記起了陰暗角落裡蜿蜒的毒蛇。若無其事地掠過她,向其他女子點頭,善靜尼姑一一為我介紹。 一個女人,在這個時代,總是被介紹成某人的母親,某人的夫人,某人的女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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