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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我望向他,「又要不太平了嗎?」

  他用手指觸我眉頭,抹去木樨花屑,「烽火是烽火,秋色是秋色。火燒大了,興許滿世界都是桂香。」

  我的睫毛染了香屑,因癢癢,眨了幾次眼,元天寰又說:「這個月你與師傅相處融洽,朕心甚慰。朕知你還有兩個念頭,看看朕猜得是否准。若猜准了,你幫朕做兩件事可否?」

  我忍不住笑了,「你能鑽到我的心裡去不成?過於多智,就是妖精了。」

  他也帶了一絲笑意,「妖精,是要修煉出來的。」

  我笑歪著頭,意識到自己過於活潑,趕緊閉緊了嘴。

  元天寰轉身走向那座廢棄的明光殿,向我招招手,「怕黑麼?」

  我壯著膽子,「不怕。」我心中對"鬧鬼"殿堂發怵,但在元天寰面前,打腫臉也要充個胖子。元天寰到殿門前,手裡變戲法似的多了把鑰匙。吱呀一聲,門洞開了。一股陳年香氣撲面而來,月光下可見精緻陳設,金蔓花磚上是薄苔般的淺灰色。帷幕裡,象牙白的月影呼之欲出。

  我咳了幾聲,並不是咳嗽,而是怕了。元天寰將一扇鏡子推開,「跟朕來,要走一段黑路。」黑暗中只有我們的呼吸,我又咳嗽了幾聲,元天寰才點亮了火摺子。暗道除了平整的鑿壁,並不見特別。走了約半個時辰,盡頭是道檀木門。元天寰敲了幾下,木門開了,我進入到一個廣闊的畫堂之中。

  周圍有五聯屏風,畫著五嶽風景,都有元天寰題跋,記載著某年他登某山。

  我好奇地問:「都是你畫的?這裡是你的內殿嗎?七夕時候你告訴我有一條暗道的。」

  元天寰點點頭,「這是朕近年偶然發現的。朕兒時,父皇生前常身染桂花香,想必也用過這條暗道。」他用手指觸著離我最近的一幅,「此為四年前朕登泰山峰頂圖,主峰上面兩個人,一個是朕,一個是五弟。只有我倆上到最高。」圖上的小阿宙挺著胸,伸出手臂指向遠山,臉燦若霞,怪招人喜歡的……我趕緊偷瞥了元天寰一眼,他已走到巨大的書案前,「朕知道:第一你想吃桂花糖,第二你想看宮藏的圖書,是不是呢?」

  他竟然都說准了!我今天一整天都想著青城山吃過的桂花糖。至於圖書,我確實問起過善靜尼姑,她說宮中的圖書珍品全在元天寰居住的太極宮內,我便打消了那個念頭。我顧不上他,欣喜地跑進屏風裡,裡邊真乃汗牛充棟,古籍善本,滿目琳琅。我用手掌碰書,不禁微笑,元天寰跟長輩一般道:「小孩子這樣喜歡書,除了你,就是上官師弟吧。五弟聰明,可讀書不求甚解,只有《春秋》被他翻爛了。」

  「我不是小孩子。」我橫他一眼。

  元天寰笑渦一動,與往日不同。我打開一卷《戰國策》,「上官先生也來過這裡?」

  「是。有時他到這兒來與我議事。」

  元天寰可謂"馬上天子",繼位以來征戰不休,北朝因為他就像古代之秦國,強大的鐵蹄讓人畏懼。元天寰指了指正前方的一張地圖。那張地圖我十分熟悉。我,上官,都有一張。元天寰解釋道:「五弟也有一張,朕今秋有意北攻柔然。從古至今,多是從地圖上自上而下的統一。朕取得山東後,南朝人心惶惶。可朕北方也有夙敵,至今無法安枕。柔然汗國三十萬的人馬驍勇兇悍,以前無法徹底打敗他們。朕祖父曾御駕追擊他們到漠北,俘獲牲口幾十萬。但他們逃得太遠,還是無法一網打盡。不平定北方,朕全力攻南,就可能受到夾擊,也可能亡國。今春與朕尚相安無事的老可汗暴卒,新可汗為他的侄兒。此月來,北方六鎮受到騷擾多次。新可汗為了樹立威信,一定會在冬天之前侵犯我邊界。朕等待的機會也就來了。」

  柔然汗國實力究竟多強,我因為身處南朝並不太清楚。只記得元天寰祖父顯宗皇帝戎馬一生最光輝的業績就是大敗過柔然可汗,可惜沒有斬草除根。

  我合上書卷,注視他說:「我能為你做什麼呢?」

  元天寰從桌上取出一個盒兒,「你只用桂花糖泡些茶就是了。」我以為他是開玩笑,他卻認真地說,「過幾天是蘭若寺新塔落成的祈福會,皇族貴眷許多都要前去。你將來是皇后。因我朝民眾信奉菩薩,這樣的活動你定要顯出十二萬分的虔誠來。朕近期殺戮氣重,不宜冒犯,且又要秘密去北方武川鎮巡視,你代朕去吧。第二,九月九重陽節,朕決定在長樂宮外的林苑秋獮,事後按習俗要與兄弟皇族們飲菊花酒,請你當女主人設宴。眾人對你因陌生而懷疑,你雖是少女,但務必要準備得盡善盡美,羅夫人自會暗中協助。」

  他要我代他去寺廟獻禮,又要我準備家宴……我一一默記下。戰爭迫在眉睫,他倒是鎮定。這人雖然不招人喜歡,風度倒是不錯。我從他手裡接過桂花糖,「我定竭力。至於宮中,你不要擔心我。我會學著幫你的。」我是鼓起勇氣說最後一句,說完都不敢看他。

  長安月明,後宮女子們在秋來時擣衣聲一片淒切。我有所感觸,元天寰緩緩道:「後宮中數百年積怨陰氣太重,於你和朕都不利。椒房乃朕母后居所,她的箱奩、胭脂猶在。朕雖擇立皇后,也不能忘記母親。公主明春以後,就與朕一起在太極宮起居吧……」

  我耳朵發燙,心道:我們又不是民間夫妻……跟這人日夜相對,也不是滋味……我轉眼去瞅牆壁上一尊薩珊國的彩色琉璃普賢菩薩像,一人多高的菩薩像嵌入牆壁,通體剔透。我見那頭大象的兩眼似乎是瑪瑙所制,黑白分明。元天寰說:「本來也是一個機關,鮮為人知就是了。」

  正在這時,老太監尖細而蒼老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皇上,上官先生求見。」

  我望了一眼元天寰,他沉吟,「召他入內吧。」

  我正尋思著回避,元天寰推我道:「你去摸摸大象的眼睛。」我過去一摸,原來牆壁內中空,可容一人。我藏在裡面,元天寰在外,他人影一晃,牆又合上了。

  燭光迎著琉璃,斑駁彩影,晶瑩美麗。大象眼睛縮了進去,留下個小孔,正好窺視外頭。片刻後就見上官先生步入。天寰冰清,上官玉潤。二人並立世間,旗鼓相當。倒是元天寰率先一笑,「你今夜怎麼來了?」他的聲音比方才響亮多了,我察覺暗室會將話語聲加高幾倍。

  上官先生攏著手,眉目倒是被秋風洗得更清麗了,「昨夜太白星有變,緩動而反角,這是大凶的意思。你還是要御駕親征,於今秋攻擊柔然帝國?」

  元天寰不置可否。上官先生挺直脊背,「只要拖到冬天,你就可等明年再解決北方。」

  「我不想等到明年。打仗以人為先,地理次之,最後才是天道。天時無常,我不會因為凶兆取消打仗。我成年後就取消了朝廷欽天監。任何妄言天道之人,在我統治下都被罰作散播巫術。因為我就是不願意有人說什麼天時不利,影響我作戰……你且坐下好嗎?」

  上官先生眉頭蹙著,還是坐下了,「從善如流,本來只是歷代帝王收買人心的策略。你懂,但你不用,你裝個樣子也不肯。在四川,揭穿你身份那次我為什麼流淚?因為連我都不知道元天寰就是你。難道你這樣子不累麼?我今天背著你做了一件事情,你怪我,我也認了。我已去過你五弟趙王元君宙的府上,試探他是否願意代你出戰……」

  元天寰肩頭一震。我踮腳,耳朵都貼在大象上,我迫不及待想聽元天寰的回答。

  元天寰道:「五弟怎麼說?」

  「他說:既然先生說大凶,我願意代為出戰。將軍以死為榮,以國為家,義不容辭。」

  元天寰淡淡盯著上官先生,「你覺得我會同意?」

  上官語調沉緩,「你五弟太小,官居太尉,卻缺乏磨煉。霍去病滅匈奴,初戰跟他年齡也差不多,何況他還在四川等處從軍過。為君者,保全自己才是保全國家。北朝歷史上常有太后帝王因為彗星出現而殺死親王,用後妃來代替自己遭受不幸。你就讓元君宙去漠北打個硬仗,又怎樣呢?何況,我已經決定陪同他一起去。」

  我驚訝於他的瀟灑,花前月下的上官,與此時的上官,真不一樣。

  元天寰突然大笑,「太好了。你也一起去?!霍去病二十三歲就死了,多半是累死的。我親自養大的五弟要是十來歲就葬身荒漠……也算朝史濃重一筆了。鳳兮鳳兮,我早說了北方的戰爭你不用去,你的腿到了冰天雪地能行?上官,我是打算把你留給最大的江南戰場的。若你也跟著一起陣亡……我還能仰仗誰?」

  上官先生站起來輕輕道:「你去,或者你五弟去,我都要隨行。我上官是打定主意了,隨你吧。」他離開,步子堅決,似櫻花飄落,視死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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