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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我卻偏偏避開家世男人,問些"你愛好什麼樂器、近來讀些什麼書、這個香是什麼、中秋時在哪裡賞月"這樣的問題。

  最後問到的是簾幕內休息的六王之盧氏妃,她腹部已開始隆起了,兀自喘息。

  我一瞥,竟見她的袖子內隱有傷痕。我壓低聲音,「手怎麼了?六爺縱情男色,竟至於此?」

  她臉漲紅了,「六哥待我是好的……我有身孕,王爺總要有人伺候起居。」

  我來北朝數月,只有她成為我的朋友,我之前從未提起過她丈夫的事,今日卻沒有忍住。盧氏乃文烈皇后一族人,她們深受四德之教化。我握緊她手,用更低的聲音說:「夫婦同體,面子上的東西總還要過得去的。你是大家女子,也要給他些威力……」

  盧氏強笑點頭,我也不好再多口舌。

  元嬰櫻忽然把頭鑽進簾幕,「公主,六姐姐,我們玩藏鉤,好不好?」

  藏鉤就是分成兩隊,每次有一隊人傳遞玉鉤,對方來猜在誰手中,猜准為勝。

  南北兩朝女子,都樂此不疲,還有玩此通宵達旦的。

  等我真的玩起來,我才發現有意思,玉鉤在誰手中,只看神色,還是難猜。尤其我身邊坐著楊夫人,她乃是此行的頂尖高手,鉤子在她手中,她泰然,不在她手,她反而驚慌,這樣別人就會被她瞞住了。我學得快,觀察了楊夫人一會兒,就學會了她的訣竅。

  我的手心有楊夫人傳來的東西。可我感覺她並未傳玉鉤給我,倒像是一對玉環。她為什麼那麼做呢?我不禁皺眉。對面的一位夫人笑道:「公主,得罪了,這回鉤子在您手中了?」

  楊夫人攤開手掌,「不,在我這兒。」大家都發出笑聲。

  我離開席位,借天光看,手心是一對無瑕的翡翠玉環。

  楊夫人已在我背後,「這是先帝在世時賜的。翡翠環,絕無超過這對的。我青春已過,翡翠適合妙齡女,因此想贈送給桂宮殿下。」

  小聰明的女人常喜歡給些利誘。我這人因沒有小聰明,也不欣賞這樣的做法。接受了,就是她同謀,拒絕了,就會樹敵。沒想到元天寰後宮雖然無可競爭,卻有王爺們的母親惦記我。我想著,還是笑著將玉環放回她的手心,「好意本該領受,但翡翠與我相克,從小母親就不讓我佩戴。」

  楊夫人有幾分諂媚,「桂宮孤身來北,沒有外援。將來,妾母子願竭力維護皇后。」

  她的意思阿宙知道麼?我只輕笑道:「記住夫人的話了。」

  我快步出廂房,向著後花園去。那裡秋風輕拂,芙蓉、金菊鬥馨香,敗葉淩亂。我聽見有兩個男人的聲音。聽了半句,就知是阿宙。

  只聽他說:「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阿宙面前跪著一個皮膚黝黑的健壯少年。少年手裡拿了一把短劍,「趙王殿下這次把李醇救出來,李醇怎好一走了之?必當在王爺麾下效力。」

  阿宙爽快笑幾聲,「你還是回到隴西李家去,等合適的時候再來助我吧。佛塔落成,大家都沒工夫注意你的事。你按照本王吩咐,趕緊走。」

  原來這少年是西涼隴西李家的兒子。西邊之潛在敵人,雖不強於柔然帝國,但形勢更為錯綜。

  阿宙雙手扶起他,「皇上面前,我來承擔。皇上讓你來當質子,並未怠慢你,而是鍛造你。你離家在長安磨礪四年,見識要勝過在家的人十年。今後皇上要征服西北邊境,你莫忘了今日。」

  李醇咬牙拜別。阿宙盯著遠處一棵桂花樹發呆。

  我鞋子踏過秋草,戛然做聲。

  阿宙也不回頭,好像我是他朝夕相處之人,「小蝦,你說方才那人比起你那邊的趙顯如何?」

  「他是可造的將才,能固守城池,但攻城略地,一定不如趙顯。」

  阿宙回眸,「平天下的時候最乏趙顯這種人,但定天下後一個趙顯都太多。」

  我注視他問:「阿宙,你真要主動請戰嗎?」

  阿宙揚唇笑起來,「我們北朝男子,草原起家。生下來,就準備好了面對這一切。」

  他字字認真,依然有一股骨子裡的傲慢。

  我的心像是投入湖水的小石頭,漣漪從我四周散發出去,直到遙遠彼岸。

  雖然我選擇元天寰。但如果元天寰和阿宙只有一個人被天詛咒,我願意是元天寰。他足夠的強,而阿宙就像秋天才結的果實。我不想說任何不吉利的話,便道:「你聽蘭若寺的秋蟲呢喃。我每見你就聽到蟲鳴,好像有你的地方,一直在鬧。」

  阿宙鳳眼明如秋池,「帶你去見見蘭若寺的美人好嗎?」

  「美人……」寺中的美人是尼姑嗎?

  我將信將疑,跟著阿宙繞到五層塔背面,花木掩映著一處禪房,上書"邸園精舍"四字。我眼睛倒是一亮,因為發現是元天寰的墨蹟。有個比丘尼出來,阿宙胡語說了一通,老尼就合掌讓我們進屋。阿宙低聲告訴我:「北朝妃嬪若沒有子女的,在皇帝駕崩後大多在寺廟過餘生。」

  老尼臉上佈滿皺紋。時間無情,會撕破最精緻的美貌的。

  秋陽照拂下,牆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仕女圖,有嫵媚者,有嬌豔者,有沉靜端詳者,有飄逸如仙者。每一張都描繪著不同的女人,可無一不是真正的美女。」這些都是誰畫的?」我驚愕於那麼多的仕女圖全都蓋有同一款的印章。阿宙微笑道:「我父皇。」他的父皇?傳聞他父皇好色風流,看來是真的了。

  阿宙環顧美女圖,鳳眼流光,「這裡共有九百九十九張,都是我父皇所繪。好像他總想要畫出最美的女人……父皇三十歲時駕崩,曾命將所有的圖焚毀,但文烈母后不願意。我母后臨終時對皇上說,將存放于椒房內所有的父皇畫作都秘密放到蘭若寺供奉起來。」阿宙說起"母后",口氣自然。元天寰自幼撫養他,倒是讓他與生母疏離了。我心裡忽覺高興,我並不願阿宙與他那豔麗無比的母親攻守同盟。她方才賄賂我,是有點野心。若天寰和我無子,難道她想成太后?有了她當太后,我只好去給元天寰殉葬了。

  「今日見到了你母親。她比你父親所畫的任何一張圖都要美。」

  阿宙擺了擺手,稍帶傷感地一笑,「楊夫人固然美冠北朝,但也不是最美麗的女人啊。」

  「文烈皇后是最美的人嗎?」如果元天寰長得像他母親,那麼文烈皇后之美絕不下於楊夫人的。

  阿宙的眸子內有迷惘,「母后貌如山間白雲,說遠就遠,說近就近。皇上的容顏,與父皇倒很相似。父皇駕崩時,我開始記事,模糊覺得他跟我大哥長得差不多。但我在大哥身邊久了,父皇跟我大哥的樣子就重疊起來了。母后一生,為父皇犧牲太多,倒不像為自己活著。雖流芳百世,但因為過於執著辛苦,也算不得最美麗的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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