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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出乎意料,他給了我一個極其開朗的笑容,「別來無恙?」

  我快步走過去,說不出話。他張開手臂,一把將我抱在懷裡,帶著酒意的唇不斷輕觸我的鬢髮。我半開眼睛,「先生?」我不習慣這樣的接近,何況左右有耳目。

  他愕然醒悟,這才輕輕將我鬆開,「看來你還好。」

  我笑著搖頭,「我並不是好欺負的。」

  我拉過他的手掌,「先生,怎麼破了?」

  「啊,因去南朝匆忙,當時腿疾沒有痊癒,所以一路常用竹輪車代步。有時候孫照不在我跟前,我自己以手推輪,才磨破了。」

  「你為什麼要急著去南朝?」

  他與我一齊坐到冰簟上,手指搭上我的脈搏。

  我轉過脖子,「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為了我身上的毒……才去的南朝。」

  他盯著我看,「是,又不是。我不想在北朝。南方天氣暖,我的腿也好了。」

  我問:「我中了什麼毒?」

  他神態安詳,「那不過是普通的花粉毒,用幾次針便能祛除,別擔心。」

  我將他身邊的一把扇子取來,放在裙帶上展開又合起。我端詳扇面,那扇面上畫著一個望星的少年,只是個背影,卻孤零而高渺,仿佛他注視的不是星空,而是風沙散盡的殘空。旁邊只有一行字"曾向陽光灑熱淚"。

  我不禁道:「這扇面字畫都是先生的?」

  上官先生呈現沉默片刻,「不,是師兄的,或者說……皇上?」

  我想起阿宙所說皇帝長於書畫。那幅送給南朝的仕女圖……我氣憤地把那把扇子丟出去,上官先生不明所以,彎腰去撿回來,他撫摸著扇骨說:「我第一次腿病發的時候,師兄送給我這把扇子。他說寫了上句,不願意再題下句了。他不希望我像他。我當時感激,曾說:士為知己者死。」

  「士為知己者死?」我失神片刻。

  上官先生漆黑的眸子仿佛可以溺人,他盯著我,「夏初,我早就說過,出山與否,要看時機。現在真相大白,我雖然驚訝,但還是決定到北朝朝廷來,在師兄的身邊當一名無官的謀士。無論如何,他算是我唯一的知己。我只有一條命,我不能為你死了,我只能陪你而生。在北朝,我願意看著你走自己的路,我願意幫助你實現你對天下的理想。他是最強的,從魄力到智謀,其他的男人,都不能與他媲美。若他肯有幾分真心,你嫁給他,是最好的歸宿。無論如何,我會等你十年。十年後你要是能幸福,我大概也實現了自己的理想,報答了師兄的恩情。那就是離開的時候了。」

  「十年?」我才十五歲,想到二十五歲,真是遙遠到九重天的事情。

  上官先生拍拍我,「十年。天下勝負便分,你也長大了。」

  我兩耳充斥著他平淡但震撼的話語,呼吸都急促起來。天已經半黑。

  有內侍前來傳旨,元天寰賜上官先生和謝如雅坐帝王的肩輿。讓宮女們手持蓮花燭送他們去太尉元君宙府。上官先生與我對視一眼,帶著謝如雅去了。

  我於高臺上獨立。水天蒼蒼,何其茫然。

  與阿宙的重逢,擾亂了一池的靜水。

  與謝如雅的重逢,聞到了江南的氣息。

  與上官先生的重逢,雖然多了一種希望,一條退路,但他給我的,也是在元天寰的宮廷,也逃不開元天寰的光芒。

  一天之內,他安排我與三個人重逢,是動搖我的意志,還是考驗我的決心?

  我理好頭髮,不動聲色地對宮女說:「回宮吧。」

  第四章七夕

  七月初七的清晨,沒有一絲風。桂宮豢養的狗兒都伸出舌頭趴在樹下,圖點涼快。

  我一早就穿戴整齊,躲在水晶簾內,自己跟自己下圍棋。手觸上碧玉棋盤,指尖游離著一絲涼意。黑的,就像元天寰的眼神,白的,就像我的未來。若敢寫,什麼都有,不敢寫,還是什麼都沒有。我才解了半個局,謝如雅就來求見。桂宮當成公主府後,來往女客常有,謝如雅算是第一個男性座上賓。

  他依然穿著白衣,我劈頭就說:「你在太尉府上來往,可受委屈?」

  謝如雅機靈地一笑,「姐姐,從小只有我委屈別人,哪裡有人來委屈我?」正說著,圓荷給謝如雅端上來一碗藕絲冰水。謝如雅慢條斯理地用勺子在裡面攪動,對圓荷微笑說:「勞煩圓妹妹給我再取一條手巾來。」小丫頭一溜煙地去了。

  我忙問:「你有話說?」

  他的長睫毛抖動著,神情變得嚴肅起來,「姐姐,我母親讓我給你傳話,說我父親獨木難支,當年對不起你們母女。母親還說,據她所知,有兩件重要的東西,可惜我們找不到。公主若能找到,則今後豈止可母儀天下,甚至……」他聲細不可聞,「君臨天下,也名正言順。」

  我將圍棋子兒一顆顆擺進瑪瑙盒,原來謝師傅夫婦也不知道我父親將東西藏在哪裡……我吸了一口氣,「如雅,為師一日,終身是師傅。師傅難挽狂瀾,我絕不怪謝師傅。我一直想,你為什麼來北朝?你不單是為了給我做陪嫁,對吧?」

  謝如雅面龐白嫩如花瓣,他又笑了,「姐姐,我是幫你,也是幫我自己。當今時局,誰人最強?原來人人覺得元天寰固然厲害,但一時擺不平四川……可是他居然征服那麼快。南朝雖然有王、蕭兩員猛將,但王、蕭素來不和。將來元天寰揮師南下,萬一大水傾舟,王、謝家族都會淪為階下囚。莫說我等,堂前燕子可有棲息之處?」

  「不錯,狡兔三穴,何況亂世之人。你來北朝是為了給南方的謝家留一條退路。只是,如雅你想過沒有,在南朝你只憑身份就可以做至公卿。而在北朝,你的根基除了謝家名望,還有就是我。我若不能自保,連累了你,怎麼辦?」

  謝如雅喝了一口冰水,笑意甜甜,「姐姐,我要是不信你,也不會來。你非但可以自保,還能帶著弟弟我更上一層樓。我們倆凡事都要步步為營,不可越雷池一步。我這兩天住在太尉府,知道了許多信息。那位上官先生……原來認識好些青年名士……」

  我所知的上官先生,好像是個青山中梅妻鶴子的孤立少年,他又是怎樣結識這些人的呢?我忽然記起他當初在山上所說的話。他曾說藍羽軍、南帝、王紹、元廷宇都不值得依附。他的最初抱負……恐怕是他早就想好了選擇元天寰。元天寰是否是東方先生,倒是次要的了。

  圓荷捧了裝有冷手巾的水晶盤子進來,我伸手出來,拿了一條擦手,「如雅可遇見過六王爺?這人最喜愛俊秀少年,你要留心。」

  謝如雅的笑容凝滯了,用手巾一抹臉,眼白向天,冷笑數聲,一句話沒有。

  我忙寬慰他說:「不用理他。如雅,你看這個字。」

  謝如雅蹲在我旁邊,看我捏著濕巾在地上寫字。

  「士,這是士族的士字。」

  「嗯。」我答應道,「如雅,真正的士,可殺不可辱。士字中的這兩道長短不一,只能上長下短。跟人交往一定要把握好分寸、長短,別人就拿你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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