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皇后策 | 上頁 下頁


  我來到了太液池,太液池的水好像成了一個旋渦,在向某個方向流動。我知道,那是每月八日的換水。前朝的能工巧匠之所以為太液池和皇家換上新鮮的水,是希望君王們能享受更新的樂趣。可是我們的後宮,只有一片死水。

  我遊了不知多久,在快離開太液池的時候,我從懷裡摸出了母親的玉燕簪。我本下了決心,讓它永遠沉在污泥中,誰也不能得到它。玉燕簪在水面上泛著幽幽的光,我鬆開了手,玉燕簪便下沉了。我自己都沒意識到我又抓住了它。因為就在鬆手的那一刻,我突然後悔了,我不該讓父母的信物沉在宮廷的污泥裡,我要把這件聖物一起帶走。重新藏好玉燕簪後,我吐了一口氣,兩腿已經酸疼,我卻不能停下來,儘管水冷得刺骨。

  我不可以放棄的,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我就不能回頭。我深吸一口氣,往水中潛去。

  等我終於在建康城一個偏僻的林子上岸時,我已經什麼力氣都沒有了。我凍得牙齒直打戰,雙腿猶如灌了鉛。我抬起頭,眯著眼,看看高遠的天空,我對自己說:光之公主,你終於在一場盛大的儀式裡死去了。

  黯然銷魂,唯有離別。可是對於這次離別,我沒有後悔,而且還充滿希望。我要到光明的地方去,尋找我的生機。

  那個侍女,她肯定會拿了我的半袋珍珠,同時也會把我的盒子交給皇帝——我的叔父。那正是我想要的。我在那盒子裡面寫了四個字:「吳氏殺我。」我知道皇帝會為了掩蓋此事費盡心機,驕傲的元天寰也一定會因此事而震怒,可是那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笑裡含淚,向著黎明破曉處走去。我是夏初!因為如今尚值秋冬,我的天涯路才剛剛開始。

  第三章白馬

  蜀山青來蜀山碧,細雨輕雷,紅塵茫茫,誰識我一蓑一笠到西川?

  俗話說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我伴著數千里路雲和月,足下長了幾層繭子,終於來到了四川。在我目前的環境下,哪有比處於北帝統治下,卻又離北帝最遙遠的這個邊省更安全的躲藏處呢?即使懷疑我依舊活著,皇帝也不可能來北境搜我。北帝更不會猜到我逃到他的疆域內。

  不過我的樣子,神仙也難辨認我了。我扮成一個男孩子,穿著最不起眼的衣服,在我的頭髮上,我還特意纏了一塊看上去髒兮兮且有油污的布,便於隱藏起自己的半張臉。每當有人問起我,我就說是一塊天生的胎記。我學了幾句蜀州話,不過平日裡還是保持沉默,免得洩露了我"外鄉人"的底細。

  在這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終於可以輕鬆一下。我露出雙足,坐在溪水旁蕩滌。雨霧迷漫,潤如油酥,空山鳥語,更見清靜。誰能料想,附近才發生過一場北方官兵與流民組成的"藍羽軍"的廝殺呢?

  秀美的山水令我心中愜意,忍不住唱起歌來:

  「雲來山更佳,雲去山如畫,

  山因雲晦明,雲共山高下,

  我愛山無價,雲山也愛咱。」

  歌聲猶在回蕩,石灘對岸的叢林突然傳來細碎的聲響。我一驚,怕是來飲水的熊,更擔憂是遇到逃兵。我站在溪流中,側耳傾聽,大著膽子向前走了幾步,卻見林木搖動,有個形體高大的東西迎風而出。

  原來是一匹白馬。它的年齡若比做人,可能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它安然地走到溪邊飲水,旁若無人。從第一眼起,我就被這匹漂亮的白馬迷住了。它有點像我父皇的那匹戰馬。鮮明的區別是這匹白馬的頭上有一塊紫斑。

  我試著走近它,忽然發現它的眼睛裡充滿紅絲。我心一驚,又發現它的下腹有點鼓脹。這是一匹小公馬,而且無疑是生了"鼓眼病",我在謝老師家見過他們給馬治過這個病。它的背上有染血的馬鞍。難道是一匹流落的戰馬?我父皇說戰馬失去了主人,最好的命運就是死去。但是……這匹小白馬……我不能見死不救。我開始小心地跟著它,到日暮才伸手去摸了它的鬃毛,幫它撓癢。我感覺它接受了我,才用口哨叫它躺下。我不斷撫摸它的眼睛,然後掏出匕首,借著最後的夕光,快速地用刀剜去了它眼裡的血色凝結物。它輕嘶一聲,我又從竹背囊中取出一顆藥丸,放到它的嘴裡。

  夕陽芳草渾無際,我竟然迷迷糊糊地入睡了。等我醒來,白馬已經站立起來,圍繞著我轉圈。我幫白馬取走了馬鞍,對它也算解脫。那馬鞍雖沒有瓔珞,紋飾卻不俗,還有一個隱約的繡金字"趙"。我對它說:「阿白,你自由了。你別等你主人了。我養不了你,就此告別吧。」

  它是一匹別人夢寐以求的千里馬,有超光逾影之速。可是跟著我,我也不會帶它去戰場。

  我走了一個時辰的路,每次回頭,它都在我身後徘徊。最後一次,我終於忍不住了,氣呼呼地走到它身邊,「你贏了。我當你的主人吧。」它竟撒歡起來。

  我到最近的集市裡買了一個普通的馬鞍配它,「咱們不可太張揚。」我告訴它。不過百密一疏,等我到了飄香的酒樓前,我才發現自己手裡的銀兩幾乎用完了,懷裡只剩幾文銅錢了。天太晚,這裡又不是大鎮,我不能冒險把珍珠拿出來換錢的。

  我正在心裡盤算著,卻已經被一個酒保引入了小小的酒肆。我吩咐他將馬系好,他說:「客官,小店今晚已經被人包下樓下的廳堂,可否委屈您到樓上的雅間吃酒?」

  鄉村雅間,不過是用竹子圍屏圍起來的兩張案。我剛進去,就發現這家略顯寒酸的酒樓變得亮堂了。我錯疑是點燈,定睛一瞧,原來不是——只是因為站在角落的美少年。

  晚霞映得他浮雕似的俊美臉龐紅裡透白。少年身姿頎秀,宛如新生的桐樹,神采奪人,仿佛是天地間磨光的寶鑽。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好看的少年。此刻他正斜靠在窗邊,一手持杯,另一隻手隱在寶劍旁的包袱下。包袱皮磨破了,有根金馬鞭斜插出來。

  我光顧看著他,沒料到被腳下的墊子絆了一下,聲響挺大,他漫不經心地朝我瞅了一眼。他的鳳眼流淌著不羈的春江麗水,又蕩漾著一股蓬勃的英氣,仿佛傲睨華山之巔,晶亮的黑眸在眼梢邊上閃爍,就像點燃了一簇火焰。面對我的舉動,他的薄唇邊突然浮出一個輕浮的弧度,似乎在對我笑,又好像在說:喂,我曉得你在看我呢。

  我趕緊移開視線,不想增長此人的氣焰。

  只聽他吩咐酒保,「再來一盤上好的牛肉,淋上小磨香油,外加一壇陳年杜康。」

  兩張幾案緊挨著,我挺直脖子,也對酒保高聲道:「給我來兩張素烙餅,外加……一大壺白水。」

  我就了水吃起素餅,少年的熟牛肉味兒也直往我鼻子裡鑽,我樂得享受香油開胃,吃得津津有味。可是方寸狹小,我仍舊覺得他灼灼的目光定在我的側臉上。我忍了好久,才抬頭直瞪回去。少年似笑非笑,浮起一種狐狸般的狡猾表情。

  這小子活像一個江洋大盜!而且還是一個恬不知恥、光明正大的賊。

  我不肯示弱,也直視他。兩個素昧平生的人正在"對峙"之間,只聽得樓下一陣喧嘩。

  先是一大群男人粗魯的吵鬧聲,更有一個北方口音的人大聲嚷:「滾你的……爺們是當今皇二弟,太尉晉王的軍人……好酒好菜只管上,不然就告你這家破店暗通藍羽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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