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6)_談天音

六

　　我聽著殿外的水聲，不斷地整理我的思路，最後，我終於有了一個計劃。天將要入冬，我不能等太久了。母親"七七"那一天，我忽然被請到吳夫人那裡。她要和我單獨說話。我忐忑不安，但不是因為她……

　　她是一個俗豔而撩人的女子，還好太子琮沒有從她那裡得到多少遺傳。

　　「恭喜你要當北帝的皇后了。當然，若是你慫恿北帝侵南，你便是叛國。」她說。

　　我搖頭，「北帝又不是我手上的鳥，我怎麼可能要他怎樣飛，他會聽我的嗎？」

　　她大笑起來，刻毒地說：「你別在我面前裝。只要看看你這張臉，就知道你是個天生的狐媚的女子，與你母親一樣！先帝是何等的人，皇上又是何等的人？不是都被那個賤貨迷住了？」

　　她的那張笑臉真讓人想撕破它。這時我聞到一股濃香，異常的香。

　　「你母親聽了北帝向你求婚的消息就昏厥了，沒過幾天就死了。你就踏著先帝的白骨和你母親的死靈，去當你的皇后吧。」

　　我要感謝她那種粗俗的幸災樂禍，因為那一瞬間的表情，讓我確認我母親並不是她毒死的。我鬆開了自己袖中的匕首柄。

　　我說：「我並不想遠嫁。可誰肯為我說一句話呢？天下蕭條，王室動盪，我是弱女子，於是北帝便為刀俎。除了家師謝淵、護軍將軍王紹，並沒有其他人為了我阻撓過這次聯姻。夫人，你兒子成了太子，你可知南朝今日每一退步，便使你的兒子失去更多？」

　　她頓時惱羞成怒，「你不去，可以死！」

　　我笑。在她們的口中，別人的死是多麼容易。我站起來，「我正在想呢，可是如何死才能沒有痛苦呢？夫人你可以教教我。」我已經察覺到自己坐的墊子下有東西在閃爍，立刻掀開，是一個鏤花的金薰香爐。也許我太多心，可我不能和她一起再耗費今夜的時間。

　　她攔住了我，將我按在墊子上，「你等等，我有一個辦法讓你不用遠嫁，你可以試試看。」

　　我這兩天確實有些虛弱，她又是一個成熟的婦人，不比我是纖弱女孩。

　　那種香，攪亂了我的思緒，我不喜歡透骨的香氣，它在火裡孕育，卻徹骨寒冷。

　　她低頭，「炎光華，你為什麼不毀掉你自己的臉？」

　　我有些暈，但是依然注視著她那白霧般的臉廓，還有她鮮紅的唇色。

　　她柔媚的聲音繼續響在我的耳邊，「只要拿起刀，輕輕地在臉上一劃，你就不用出嫁了。你即使嫁過去，也會和北帝的其他女人一樣，死得不明不白……」

　　我猛地抓住她，將她反身按在了我的墊子上，「要死就一起去死吧！」

　　她竟坦然一笑，「你懷疑這香爐的香有毒？不會的，我可不敢冒這個險。你聞我的衣服，我的頭髮，都是這種香……你不喜歡嗎？」

　　太子忽然現在門口，他臉白如紙，卻不敢上前。我最鄙視懦弱的男子。我鬆開吳夫人，跑了出去，她卻癱在墊子上開始狂笑。

　　我一回到宮室，就立刻讓人端來一大碗米飯。先要吃飽，才能走下一步。我用匕首裁下留有北帝墨蹟的那一段地圖，在上面寫了幾個字，又將剩餘的山河圖和野王笛放進了一個竹做的背囊裡。我走到更衣的屏風後，快速換上一套粗布衣，再將母親給我的黃金團鳳藏在胸前，最後套上寬大白色的孝衣。

　　時漏在不斷滴水。我走到窗前，在我的宮殿外，是宮中最大的太液池。月上中天，三刻。雖然沒有風，太液池的水在陰暗中卻泛著漣漪，又是十月初八，我算得一點都不差。

　　我用沾濕的布使勁擦著眼睛，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了我的一位宮女，正在外面探頭探腦，她是我母親留下的侍女，年齡比我稍大。雖然她與我相處時間不長，卻對我盡心盡力。我將她引為心腹，曾經還引起陪伴我去謝家的侍女們的妒忌和不滿。

　　「公主，您還在傷心？」她走過來，關切地看著我紅腫的眼瞼。

　　我拉住了她的手，「姐姐，我求你一件事情。」她仿佛被嚇住了，跪下說：「公主別這樣，奴婢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我心裡笑，赴湯蹈火只怕是我，還輪不到姐姐你呢。

　　我說：「我預感今夜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心裡實在害怕得很。姐姐，要是我出了事，你能把這個送給北朝長安的皇帝去看嗎？」

　　她猶豫了一下，「北朝長安？奴婢怎麼去呢？發生什麼事了？」

　　我將附有北帝書跡的盒子交給她，「就是這個，我要人給我報仇，所以你一定要幫我送去。我知道這件事情對你來說很難，但是我是不會虧待你的。」說著，我將謝夫人送給我的珍珠袋遞給了她。她眼光驟亮，其實我只給了她一半的珍珠，還有一半，正躺在我貼身穿的衣服裡。

　　「奴婢盡力而為。」她回答。

　　我感激地點點頭，隨即哭泣起來，「你去準備一下，我要去給母親燒紙了。」

　　她溫順地搬來一個火盆。我開始默默地燒紙，不一會兒，就聽西邊的耳房裡有人尖叫。她連忙聞聲而去。我當然不好奇，因為西邊耳房裡都是我搞的鬼，我自己都沒有想到時間竟是這麼巧。

　　我快速地燃燒起外屋的帷幕，煙霧開始彌漫，遠處傳來宮人們驚慌的叫聲，「公主！公主！」

　　我一邊故意大聲回應：「啊！快來救我！」一邊用淋濕的帕子捂住口鼻，反而向裡屋跑去。我脫掉孝衣，提起早就準備好的竹背囊，背在身上。我打開一個秘密的虎頭機關，挪開一面活動的牆，裡面是一個暗道，我迅速躲到裡面，關上虎頭機關。眼前一片漆黑，一片寂靜，我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我順著黑暗爬行，身上出了一層薄汗。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才聽到水流聲。我屏住呼吸的刹那，模糊地聽到了更多人的尖叫和建築崩塌的轟然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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