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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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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起了一陣狂風。少年用手指一抹額角,自言自語道:「元廷宇的塵土都汙人……」 他語音不高,但字字如釘。元廷宇,乃是北帝元天寰的二弟。北帝諸弟,唯有晉王元廷宇和北帝年齡最近。他最先成年任事,因此最早知名。北帝每次出征都讓元廷宇在京都留守,因此元廷宇官居太尉,在北朝幾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角色。但身旁這少年用這樣的語氣提起他,明顯不把他放在眼裡。 元廷宇在一個月前被派到四川平定藍羽軍,持節都督蜀州軍政。曾聽這裡的人說:晉王來這裡只是不惜人力搜羅財寶,對於被俘的藍羽軍,極盡殘酷。人們本來怕藍羽軍造反,但自從來了太尉晉王,大家反而更害怕了。 我繼續吃餅。樓下的軍人們肆意笑謔,其中一人說:「新來的那批娘兒們,個個都是辣貨……」 另一人嗤笑,「要不然怎麼會在藍羽軍裡面……」 我手一滯,胃裡翻騰,晉王將適齡的女性充當北軍軍妓,看來是真的?少年也若有所思。 大道上起了一陣鈴聲,有人高唱著"損有餘,補不足,天之道也",向酒肆這邊徐行。到了酒樓近處,洪亮的歌聲停下了。嘈雜中,那人拖長聲音,「損不足,奉有餘,人之道也。各位以為如何?」 片刻鴉雀無聲,緊接著有人說:「原是一個窮酸老丐。管他天道人道,見了我們晉王的強兵,都須乖乖臣服。」 眾軍人哈哈大笑,而後又起杯盤之聲。 我走到樓梯前,朗聲道:「樓下唱曲的先生,可否請您上樓來一會?」 那人的手杖一動,鈴聲清脆。他無一語,逕自上樓。等到燭火明處,我才看見一張佈滿皺紋的老人的臉,儘管如此,依舊遮蓋不了他奕奕的神采。 我恭敬地對這位老人說:「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方才聽聞先生唱起老子的聖語,實在難得。若不嫌棄,請嘗嘗晚輩孝敬的一點微薄食物。」 他坐在地上,我雙手奉上一碗清水,又把自己沒有動過的一張素餅盛在盤中給他。 他無語,但是接受了我的請求,拿起素餅,開始慢慢地吃。我坐在他旁邊,老人如鷹的眼光掃過我和少年,輕輕道:「沒料到小鎮的方寸酒肆間,竟然臥虎藏龍……」 臥虎藏龍?我回眸正對少年。他對我一笑,仿佛認識我許久了,又從容地走到我的背後盤腿坐下,抱拳對老人說道:「燕雀之網怎能容下雲中白鶴?請問先生姓字名誰?」 老人對他點頭,「在下乃河南張季鷹。」 張季鷹,我聽過。少年笑道:「原來是河南名士張季鷹先生,您隱逸多年,可是不久前,聽說您接受了太尉晉王邀約南下四川。難道晉王有所怠慢?」 老人說:「出仕本非在下所願,到了晉王軍中,在下更是日夜難安。在下只求人生適意,生活恬淡,怎能為了名利放棄了山野的花草魚羹?在下于晉王營中,未獻一策,因此被認為老朽,如今也就能夠回家了。只是盤纏用盡,只好行乞于路。」 少年目亮如炬,「先生不必擔心,千里馬難道還怕遇不到伯樂嗎?」他從懷中掏出一錠黃金,「我以此相贈先生,但憑先生使用。先生也不必問我姓名,人生羈旅,片刻相聚也是緣分。」 他轉頭對我說:「去倒酒來,讓我敬先生一杯。」他的口氣,仿佛我是他身邊差遣習慣之人。不過,在當世高人面前,我不便發作,順從地去倒了一杯杜康。遞給少年的時候,又狠狠瞪了他一眼。他鳳眼一挑,嘴角噙笑,接了過去。 張先生欣然飲盡,少年又問他:「先生一路來,四川號稱人傑地靈,先生可曾會得如先生一般的隱逸高人?」 張季鷹沉吟片刻,道:「海內之新秀,莫過於上官軼。他本與東方先生齊名。兩人都是南陽元石先生的弟子。元石先生臨終曾說,東方或者上官一人之才,可以鼎足立國,若二人聯手,則天下無敵。」 我接口說:「我雖年小,也知曉兩位先生之名。人稱上官先生為'青鳳',他的父親是曦朝前任的中書令,母親卻是南國琅王氏出身。為了與其父成婚,王夫人被家族除名了。東方先生號稱'玄鵬',此人見首不見尾,蹤跡難尋。他們雖是師兄弟,但並不相知,要他們聯手,難上加難。」 張季鷹笑說:「小友見多識廣。我向來崇敬元石先生,但對這兩個年輕人知之甚少。不過,這次有幸在青城山邂逅了上官先生。他年僅弱冠,卻才情卓著。而且,他確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才貌如此,想必先生易受天妒……」他歎息一聲,並未將話說盡。 少年有幾分不服,搖首道:「若說上官有才,那是公認。然天下第一美男子之名,本是見仁見智的事情。要說英俊,難道有人能越過長安的皇上嗎?」 張季鷹道:「皇上乃是金殿之上的至尊。上官,則是空穀幽圃中的山民。氣質雖不令萬人朝拜,卻有折服自然之氣。我曾在長安見過當今皇上少年之姿。他貌如天神,與上官先生不一樣。」 我心神往之,脫口而出,「真想看看上官先生本人。」少年瞥我一眼,嘴唇微鼓。 短暫的一番談話後,張季鷹手持拐杖,對我們告辭。他將黃金放在地上,「我從不無功受祿。今夜向您二位提起了上官先生,將來他可能會怨我多事。公子說得好,人是有緣相會,相逢不必相識,分別也不必惆悵。」他飄然而去。少年也不勉強,與我並肩送他到樓下門口。 少年又上下掃了我幾眼,我背轉了身子,他似乎不習慣讓人冷遇,踱步到原來的座位上,一聲不吭。我也不管他,心想該早點離開北國軍咋呼的酒肆。於是付了幾個銅板,就繞到屋後去找我的白馬——阿白。 阿白見了我,竟甩著頭,一陣嘶鳴。我發現它的異樣,回頭瞧,酒樓上的美少年正拿著包袱和劍,靜靜地站在我的背後。 他吹了一聲口哨,「好馬配佳人。」 這地方哪裡來佳人?我白他一眼,他卻走過來拍了拍阿白的腦袋,阿白竟對他低頭了。他笑著對著阿白說:「玉飛龍,沒想到這麼快就遇到你了。」阿白歡暢無比地蹬了蹬腿,看樣子是他馴熟的。 我茫然地站著,怎麼一會兒工夫,就成了他的馬?他得意地笑道:「小傢伙,太不巧啦!這是我的坐騎,名叫玉飛龍。我把它買回來吧。你要多少錢?」 我搖頭,「不賣。它本來是我撿來的。我不賣錢。」 少年一愣,「這可難辦了。我這人一旦喜歡上了,就摸黑走到底。天下我只喜歡這匹馬。現在別人追殺我,我若是沒有它,會掉腦袋的。我丟了青春好頭顱,只怕閻王爺會當成你的罪孽啊。」他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讓人不辨真假。 我只覺得他的眼睛太花,讓人頭暈,阿白又是一心要追隨舊主人的模樣。 「我不要錢。你騎著它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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