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紅塵盡處 | 上頁 下頁
一一四


  巴雅爾的貴人冊文很快就擬好了,太后心中有鬼,知道自己在這事上對不住留瑕,就想把巴雅爾放到其他妃子那裡去做宮裡人。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踩著自己姐姐做的貴人,妃子們雖不一定與留瑕過心,然而這種事,還是讓人覺得巴雅爾不是個正經人,沒有人願意收她,到最後,太后還是找來了留瑕。

  「留瑕啊……我是要跟你談談,巴雅爾的事。」太后端著一碗茶,慢慢地啜著,「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可這是沒辦法的事,滿蒙兩家是大清的根基,只有你一人在皇帝身邊,本家總覺得不安,巴雅爾是草原上來的,跟漠南、漠西都認識,收她進來,也是給蒙古吃顆定心丸,死心塌地給皇帝效力,至於受不受寵,那是她自己的造化了,是吧?」

  「奴婢沒什麼好不痛快的,其實,今日是要來討太后一個恩典。」留瑕沉靜地端坐著,她今天比平常樸素許多,清水臉子,只淡淡地搽上一層粉,顯得有些蒼白。

  太后不自然地一笑,敢情是要講價了?她淡淡地說:「那你就說吧!」

  「求太后恩准,讓奴婢往奉安殿守陵,帶發修行。」留瑕緩慢而清晰地說。

  太后大驚,她定了定心神,戲謔著說:「這是怎麼了?跟皇帝拌嘴了?」

  留瑕起身側立,整斂衣裳,直直地跪了下去:「回太后的話,是奴婢德薄才淺,這個貴妃的位子,實在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甘願出宮守陵,請太后另選賢德掌管六宮。」

  「不成!」太后斷然拒絕,她皺緊了眉,緊緊地扣著茶碗,耐著性子說,「你不要因為巴雅爾的事情上心,皇帝那麼疼你,聽說外邊也已經有人遞摺子請立你為皇后,太子也說了,若有人說你沒有子嗣,他願意拜你為母,留瑕,你且寬心,我絕沒有不喜歡你的意思。」

  「太后深恩,奴婢點滴在心。」留瑕磕了個頭,恭敬地說,「奴婢不是為了巴雅爾的事情拿喬,是奴婢實在心力交瘁,再也沒有辦法擔當起貴妃的責任,皇上也答……」

  「不用說了!」太后起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用蒙語清晰而沉痛地說,「你真讓我失望!」

  說完,太后叫了人進來:「貴妃累了,送貴妃回去太朴軒。」

  留瑕默默地叩了頭,起身出去,她知道太后這關沒那麼簡單過的,靜靜地走在暢春園彎彎曲曲的青石道上,進宮時候容易,出宮,就像走這曲折的小道,不容易。她的人生突然多了一個要全心投入的目標,但是,就算達到了出宮的目的,她也不覺得會讓人生因此而快樂,她知道自己畢竟還放不下康熙的。奉安殿在離京三日路程的馬蘭峪,來往就要六天,國事繁忙,康熙一年只能有三四次去謁陵,離開宮裡的煎熬,卻又滿載思念之苦,留瑕不由得長歎一聲,進退維谷,何去何從?

  石道的那一頭,走來了太子,他似乎剛從淡甯居下來,後頭跟著兩個小太監,看來心情很好,邁著四方步,嘴裡還哼著戲,看見是留瑕,連忙打了個千,笑眯眯地說:「瑕姨吉祥。」

  「太子爺吉祥。」

  留瑕雖然臉上含笑,卻不如往常那樣熱絡,太子抬頭,看見她眸中有一抹複雜的神色。他臉上沒了笑,像做錯事的孩子,半低著頭,他低聲說:「戶部還有人要回事,瑕姨,我先告辭了。」

  說完,快步地走了,走得那樣匆忙,直到繞過假山的轉角,才停下來喘氣。剛才,他感覺到留瑕的目光像無聲的咒語、無形的飛箭那樣緊跟在背後,直勾勾地紮進太子心中。

  留瑕剛剛的眼神,讓他覺得有種做賊的心虛,他扶著太湖石粗糙的表面,感覺自己的心跳十分紊亂。以為自己可以像父親那樣,完美地說出與心思相反的話,把自己的私下作為都掩蓋住,當了太子這些年,也慢慢學會了口是心非。但是,在留瑕的那個眼神裡,他聽見臉上那個虛情假意的面具崩裂的聲音。

  如果留瑕對他冷嘲熱諷、毫不理睬或者厭惡憤恨,他是可以應對的,她卻只是那樣靜靜地看著他,那雙眸子告訴他,她並不恨他,只是痛心。太子沒有見過母親,但是他想,如果他也這樣對待仁孝皇后,皇后應該也會用留瑕那樣的眼神看他吧?

  「太子爺,您沒事吧?」小太監們氣喘吁吁地跑來,太子搖頭,加緊腳步逃離。

  留瑕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失落地凝視著天,實在不懂,為什麼連自己親手帶大的太子,都要暗算她?

  她昨日在收拾東西時,發現自己那本記錄著官員往來禮品的簿子被動過,她知道定然是魏珠動的,找了他來:「為什麼要動那本禮簿?」

  「回主子的話,皇上想知道索府給您送了多少禮物。」魏珠是個爽快人,能說的就說,不能說的,一句話也不透露,一叩頭又說,「主子寬心,是有人在皇上面前力保您為皇后,皇上疑心那人有詐,查清了之後,對您已無疑慮。」

  「是索老親?」

  「不是,是誰,奴才不能說,但是給主子透個醒,跟您、跟索老親都很熟,不過皇上似乎懷疑,這人有意在索老親旗下,拉個黨中之黨,捧您上去。您做了皇后對他有好處,皇上若不允,就表示對您已有猜忌,他也不用擔心以後您再得寵、或再有孩子時,對他有威脅了。」魏珠其實已經說得很明白,留瑕何等聰明?聽完,只覺得手氣得冰涼、心裡無名火卻燒得熱燙,人……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裡,真的為了功名利祿,什麼都可以不顧……

  留瑕氣了半夜,越想越憋氣、越想越心酸,滿腹的心事雜亂無章,她低著頭往前走,就這片亂糟糟的心,怎麼走?怎麼留?

  心中煩悶,於是留瑕帶著從人穿過旁邊的竹林,要抄小路回去。竹林中滿眼翠綠,偶然有風吹入,竹葉沙沙作響,天光從竹影之間灑落,前方有個灰色的身影佇立。留瑕眯了眯眼睛,那人轉過頭來,向她微笑,雙手合十:「方外之人,又到這紅塵中遊戲一番了。」

  「周先生?」留瑕驚喜地喊了一聲,正是當年的老御醫,他已經剃度出家,衰老了許多,留瑕知道他出家,卻一直不知道他雲遊去了哪裡,只深深一揖,深切地看著他,「周先生,你帶我走吧!」

  老御醫笑了,他說:「腿要走,隨時都能走;心要走,卻很不容易,是嗎?」

  留瑕默然,老御醫向她招了招手:「來吧!閻浮提主為我在永寧寺邊建了一座小屋,好久不曾待客,請隨我來。」

  留瑕隨著老御醫繞過幾段羊腸小徑,一間小屋坐落在竹林深處,他打開了小屋的竹門,回頭說:「我的紅塵至此已盡,你的呢?」

  留瑕一愕,想了想才說:「紅塵漫天,沒有盡頭。」

  「情癡啊……」老御醫淡淡地笑了,那一笑,似乎隨時都會乘風而去,是雲淡風輕、了無牽掛的坦然,他說,「紅塵盡處生慧劍,菩提樹下斬心魔,我來度你,為你開紅塵之門,走不走得出去,全看你了。」

  「多謝先生。」留瑕說,她踏進門內,竹門,在她身後緩緩地關上……

  第三十二章 永寧寺 康熙三十六年冬

  一切來得那樣突然。

  老御醫手上的剪刀,一綹綹剪斷了留瑕的長髮,偌大的永寧寺裡,只聽得此起彼落的啜泣聲。銅佛之前,是跪著的留瑕,左邊坐著幾個女尼與僧人。其中一位是臨濟宗的第三十三代傳人形山禪師,他是國師玉琳通琇的嫡傳徒孫,也是留瑕的受戒與皈依師父。

  留瑕的正後方,則是來觀禮的人。榮德兩妃與佟妃都在,另外還有與留瑕一向友好的敏嬪等人,眾妃之後,坐著康熙的四個媳婦。人人眼中含淚,不住用手絹擦拭,十三格格縮在三福晉懷中,泣不成聲。這一落髮,就是與塵世割離,好歹是相處了十多年的人,眼見著她一步步成為貴妃、眼見著她日漸榮寵、又眼見著她突然地看破紅塵、落髮為尼,怎麼能不感歎?

  眾妃右方,是雙手合十的四阿哥,他的虎口掛著一串佛珠,神色肅穆,旁邊坐著太子,他用手蒙著臉,垂淚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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