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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裕王福晉愣了半晌,一刻都不敢多逗留,連忙跑回前頭。恭王福晉正在喝茶,見她神色異常,斟了杯茶過來:「二太太這是怎麼了?」

  「娘娘那裡……出事兒了……不,五太太你別去。」裕王福晉一把拉住要去看看的恭王福晉,咕嘟咕嘟地喝幹了茶,白著臉說,「你別問我什麼事,咱當做不知道,不知者不罪。我只說一句,咱這兩府的性命都在皇上手裡呢!」

  恭王福晉不言聲了,她與留瑕雖然交情好,但是,若是她們插手,卻沒能幫到留瑕,康熙深愛的女人在她們手裡出了事,就像裕王福晉說的,兩府上上下幾百口的性命都在康熙手上,要殺要剮,都是一句話而已。

  又一輪跪拜開始,裕王福晉與恭王福晉放下了茶,虔誠地叩拜神佛,是替留瑕祈福、也為自己……

  留瑕迅速被送回宮中,御醫與接生嬤嬤早已等在承乾宮中,因為出血的狀況還不嚴重,留瑕忍著腹中疼痛,等待御醫請脈的結果。

  「到底怎麼回事?」留瑕咬著牙,詢問御醫,看見他吞吞吐吐的神色,心頭火起,猛地一吼,「說!」

  「是……娘娘這是……這是……」御醫給她嚇了一跳,斟酌著字句要說,但是他們一向有個習慣,若是無大礙自然是坦然直言,若是情況不佳,都不跟病人直言,而是告訴她的家人或長輩……

  「御醫你出來!」是太后的聲音,眾人看去,德妃扶著太后匆匆趕來,一招手,御醫就連忙跑了出去。太后走到外間,「怎麼了?」

  「回老佛爺的話,娘娘的情況很不好,胎死不下,今兒一定要處理掉,要不,胎氣鬱結,反害母體。」御醫愁眉苦臉地說。

  「胎死不下?」太后沒生過孩子,對這些症狀名詞完全不懂,轉頭去看德妃,卻看見德妃臉色發白,「德妃,這是個什麼症頭?」

  「說不得,老佛爺,還是快讓御醫去弄藥,把孩子打下來,再晚些,只怕連大人都保不住了。」德妃很快就恢復正常,鎮定地說。

  「那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太后對御醫說,德妃扶著太后往東明間外頭坐下,榮妃帶著敏嬪也趕過來了,太后對榮妃說,「榮妃,這生孩子的事兒,我不懂,你與德妃合計合計,該怎麼辦吧!」

  「奴婢遵旨。」榮妃與德妃同聲應了,轉身去張羅了。

  敏嬪是十三格格的生母,這些年與留瑕有許多來往,她在東明間陪著太后,太后問:「敏嬪,胎死不下是什麼?」

  「回老佛爺的話,這可最是兇險的了。奴婢雖沒遇過,但是生孩子那陣聽嬤嬤們說過,這是說孩子已經死了,有些母體可以自己將死胎排出去,如果母體不夠健康,就沒有辦法把孩子送出來。死胎在母體裡,屍氣淤結,對母體傷害最大,只能靠吃藥或用針把孩子硬打下來,但是這也很危險,若是引起血崩,那就是凶多吉少了。」敏嬪一口氣說完,才發現太后臉色不對,訥訥地問:「難不成,貴妃娘娘肚子裡的孩子……」

  「御醫說,就是胎死不下……」

  太后頹然坐在炕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亂如麻,聽著西廂裡忙亂嘈雜的人聲,打翻了水盆的、斥駡的、慌亂跑出去的……在那混亂的聲音裡,隱隱有留瑕的話音:「別亂……我還撐得住。」

  西暗間慢慢靜了下來,藍嬤嬤過來東明間,眼睛紅紅的:「老佛爺,主子要奴才過來稟一聲,御醫剛才用了救母丹還有幾味藥,因為前頭安胎藥服得勤,只怕一時半刻沒那麼容易下來。主子說了,知道老佛爺心疼她,可她實在不能讓您在這兒守著,心不安,老佛爺是不是……」

  「我不走。」太后淒然,她心頭莫名地一陣哀傷,哽咽著說,「就是回去甯壽宮,我也擔心著。你告訴她,讓她別惦記著,我就在這裡給她誦經祈福,也好過在甯壽宮提心吊膽的。」

  藍嬤嬤什麼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一蹲身退去。宮女們拿來幾本留瑕常念的經文,在東明間裡擺上蒲團,敏嬪與其他幾個妃嬪也都跟著盤膝而坐,太后喃喃地誦讀著經文。西暗間裡卻沒有動靜,銀燭臺上堆起高高的燭淚,太后等人累得在炕上打盹,不知過了多久,藍嬤嬤喚醒了太后:「老佛爺……老佛爺。」

  太后揉了揉眼睛,藍嬤嬤扶起她,畢竟有年紀的人了,睡得不舒服,肩背都覺得很是酸麻:「怎麼樣了?」

  「大人倒是平安……」藍嬤嬤拭著眼淚,神色之間,很是不忍,「孩子可憐。」

  「阿哥格格?為什麼說可憐?」太后問。

  「是個格格,掉下來一看,是給臍帶纏死的……」

  太后連忙套了鞋子就往西暗間去,進去一看,榮妃端了張凳子放在床邊,德妃抱著留瑕,輕聲喚著:「慧妹妹……慧妹妹……」

  「留瑕……」太后過去,坐在床沿,只見留瑕的眸子裡一絲神采也無,直勾勾地望著地上,長髮梳成松松的辮子,幾絲淩亂的發貼在額上,不哭不鬧,卻更令人心疼,「留瑕,你說說話呀……留瑕……」

  留瑕蒼白的唇上,露出一抹淡然的笑,卻讓太后不寒而慄,她輕輕地說:「這是,因果……報應……」

  「沒有的事,你不要胡思亂想,頭胎本就危險,你還年輕,來日方長呀!」德妃柔聲勸說,可是與榮妃對視的目光裡,都寫著憂慮。這樣把孩子硬打下來,對留瑕的身體,傷害是超乎想像的,她已經三十歲,就算勉強再有孕,能不能平安生下孩子,也在知與未可知之間。

  「我……並不難過……」留瑕還是那樣氣若遊絲地說,勉力撐起身子,德妃等人連忙扶住,她對太后說,「老佛爺,我是真的沒事兒,這孩子,是我要還一條命。您別問我為什麼這麼想,只求您,再替我辦個法會,超度這個孩子,也超度……前頭剛過去的蘭貴人吧!」

  「好好……我一定讓人把法會辦得圓滿,你放心、放心。」太后連聲答應,雖然她覺得留瑕平靜得太反常。

  「這就好了……」留瑕露出淒涼而欣慰的笑,她又說,「別跟皇上說是死胎,他通醫道,知道死胎比小產更傷身子,到時,定要追究旁人責任。我……是不願再造孽了……請太后幫我圓著,就說……是我自己沒注意,傷了孩子的……」

  說完,她就疲倦地睡著了,眾人輕手輕腳將她放好,屋子裡早已收拾乾淨,只有那一絲揮之不去的血腥味,提醒著人們,剛才那一場生死交關的拉鋸戰。太后全都照著留瑕說的去做了,一封顧問行以太后語氣擬的信,夾在要送去給康熙的奏摺裡,由快馬送往蒙古。

  第二十七章 蒙古 康熙三十五年夏

  康熙知道消息,已經是將近半個月後的事情,他隨即下令要顧問行把詳細經過全都稟報上來,心煩意亂之下,他帶著十多個侍衛,到草原上散心去了。

  控著馬韁,康熙靜靜望著草原盡處的霞光千里,火紅的流雲,宛如祈福的哈達,推擠著往天邊流動,紅雲的末端,長風吹開千頃綠茵,像是有人踏馬而來,金黃的陽光隨著長風,吹到康熙馬前,揚起馬鬃,草波浮動,發出有如千萬人齊聲高呼般的聲響。康熙直起身子,平莽荒野,卻是一個讓人不能不起雄心壯志的地方。

  「那個誰,來唱首歌!」康熙回頭,對一名剛選進侍衛的蒙古少年說。

  那名蒙古少年憨厚地一笑,抓了抓頭,用蒙語問康熙:「柏格達汗,我唱《成吉思汗的兩匹駿馬》可以嗎?」

  「你唱來!」康熙點頭。

  少年清了清喉嚨,揚聲唱了起來「……像兩顆珍珠,像兩朵金花,像兩顆流星,那是成吉思汗的兩匹小青馬……長大鬃似火苗,頭顱像月牙,美鹿似的矯健,彩虹般的尾巴……」

  一個明主與神駒的故事從少年嘹亮的嗓音裡飄散出來。成吉思汗有兩匹小馬,圍獵有功卻沒被主人獎賞,成吉思汗又疏忽了它們的辛勞,強行要它們繼續前進。這對馬兄弟心情鬱悶,相約逃跑,找到一個水草肥美之地,住了三年。三年之內,成吉思汗懊惱後悔不已,而馬弟弟因為不喜歡被人拘束,到了自由之地,又健康又快樂,馬哥哥卻思主戀恩,變得又瘦又病。馬弟弟不忍心哥哥受苦,便自願陪哥哥回到成吉思汗身邊,成吉思汗看見它們回來,欣喜若狂,封馬哥哥為神馬,又把馬弟弟放出去自由生活。八年之後,馬弟弟再回到成吉思汗身邊,幫助他獲得許多獵物。

  康熙默默地聽著,這首蒙古長調音韻悠遠,聽起來有些吃力,但是從歌聲中流露出的,是英雄與馬的相知相惜。他看著天邊滾動的雲彩,想像著數百年前的蒙古草原,兩匹小馬偷偷地跑走,一匹毫不猶豫、一匹不時回眸,它們的馬蹄踏在鬆軟的黑色泥土上,分開青綠的長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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