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紅塵盡處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那少年的歌已經唱完了,所有人都看著康熙,他說:「朕希望……朕死後,還能有人給朕做作一首這樣的歌……」

  「皇上壽與天齊……」一些從宮裡跟來的侍衛們連忙拍馬屁,康熙揮了揮手,要他們不要再說下去。

  「成吉思汗,是個有福的人啊……」康熙輕輕蹬了蹬馬,隨意地走著,他的聲音很低,幾乎只是自言自語。

  「皇上?」侍衛們以為他在跟他們說話,詢問地喊了一聲。

  「沒事……朕想事情呢……你們聊自己的事,不用拘束。」

  康熙的目光落在遠處,什麼是為君之道?他無時無刻不在思索,到底大清是什麼?長什麼樣子?他自登基以來便不停在問,可是,始終沒有答案。

  江南是大清、東北是大清、蒙古是大清、滿人是大清、漢人也是大清,這麼多的面向、這麼大的國家、這麼多的人,到底什麼才是確切的大清?他的消息靈通,他的耳目深入到帝國的每一個角落,可是,這些枝微末節拼湊起來的,卻依然零散瑣碎,難見全貌。

  如果他知道大清是什麼,那是不是就能清楚地瞭解什麼是皇權?至高無上的皇權看不見、摸不著、卻實實在在地在他手裡,但是,皇權到底是什麼?

  「皇上,天涼,該加件大氅了。」侍衛們把帶來的薄披風給康熙送上,他取過披上,猛然想到宮中此時該去避暑了。他惦念起自己一手打造的暢春園,是時候給太后住的地方搭上天棚防蚊了。

  宮裡的什麼事都按著季節時令來,不到時令,就算是天氣驟變,也不能隨便加衣減裳,就是太后皇帝,也都要跟著既定的規則往前走,那是祖宗家法、是天地法則。康熙突然有個念頭,連他都要去遵守規則,那究竟是他的意志主宰帝國的運行,還是帝國牽引著他的決策?是他駕馭帝國、還是帝國控制了他?

  康熙陷入了統治的沉思,天道迴圈,有生有死、有興有亡,是他剛好撞在明亡清興的當口,成就了一番事業?還是這事業若不是他,就無法完成?他很不擅長想這些似是而非的問題,他捧著頭,想得頭昏眼花,便決定放棄,留待回京有空再慢慢去想。他是個太務實的人,有時候務實得很沒想像力。

  康熙的務實表現在他對事物的看法上,每次看見一種稀奇的作物,都要先想它能不能有益民生,如果不能,那這東西大概就準備丟在荒山野嶺裡隨便亂長。他希望每一分良田都要達到最高的效益、最好的產量,每一個大臣也都要放到最佳位置,去發揮最大功效……除了這些直接關係統治的東西,其他都是次等角色,有想沒想不怎麼有大礙。

  霞光慢慢地暗了,一裡外的大營亮起燈火,明晃晃地伏在草原上。他想起康熙三十年,前往科爾沁會盟的往事,他也是在這樣的傍晚時分回去大營,明亮的火光中,留瑕在大營前等著他……

  「……成吉思汗最喜歡的是忽蘭皇后……」侍衛們的討論飄進康熙耳裡。忽蘭皇后,是成吉思汗最深愛的女子,隨軍轉戰各地,從無怨言。她在成吉思汗西征花剌子模時死去,成吉思汗把她葬在冰縫之下,不讓任何人打擾她的安寧,永遠地,保存她的美麗。

  「忽蘭……」康熙念著這個已經漢譯的名字,眸光又投向了已經漸漸消失的紅色霞光,有人說,忽蘭與烏蘭是一樣的,只是漢譯不同,都是紅的意思,康熙想起留瑕,心頭一陣疼痛。

  怎麼會是這麼個結果?康熙握緊韁繩,早先是抱著戲鼠貓的心態,他要全面摧毀噶爾丹,連一絲東山再起的機會都不給,此刻,卻恨不能立馬趕回紫禁城。他想起瑪法太宗,當年在征明的時候,也因為愛妃宸妃重病,星夜趕回盛京,為什麼他不能也學著跑回留瑕身邊呢?

  一想起太宗與宸妃、成吉思汗與忽蘭,康熙就覺得十分不祥,兩段霸主與愛妃的繾綣愛戀,最後都是以死亡訣別……地平線上的霞光已經消失了,草原上一片黑暗,只有滿天星斗與明月權做照明。康熙看著那一輪從東邊升起的皎潔,心中猶豫不決,明月升起的方向,是他魂牽夢縈的紫禁城,萬仞宮牆內,月光,是不是也照在留瑕臉上?

  「留瑕呀……」康熙柔聲說。前方有一座敖包,敖包就是地界,但是蒙古人相信敖包有靈,只要奉上祭品,就會保佑祈願的人。康熙駕馬馳去,一下馬,眾侍衛都看傻了,只跪天、地、親的皇帝,打下了馬蹄袖,單膝下跪,鄭重地把一把佩刀放在敖包前,才站起身,喃喃地說:「總理山河臣,愛新覺羅·玄燁,伏祈天地神靈,庇佑臣妻博爾濟吉特氏……」

  一隊軍士護著四阿哥胤禛過來,眾阿哥在營中都與康熙一同用膳,卻左等右等不見父親回來。三阿哥這些日子身體不適,五阿哥不擅騎馬,七阿哥腿有殘疾,四阿哥只能親自來尋。

  康熙已經上了馬,也不看四阿哥,逕自狂奔而去,四阿哥只能與眾侍衛追上去,跟隨康熙已久的侍衛阿南達低聲對四阿哥說:「四爺與其他爺這些日子可要變著法兒討皇上開心。」

  「怎麼了?」

  「皇上今兒接到了內廷急報,慧娘娘小產了!」阿南達歎了口氣,把聲音壓得更低,往那敖包看了一眼,「剛才奴才們在後頭細聽,似乎是為慧娘娘祈禱,您瞧,皇上把那把紅毛番貢的寶刀都獻了敖包做祭呢……」

  五月的克魯倫河,正是水草豐美的季節,這條從漢書以來就有記載的河流,平時的水量並不大,只有在夏季才略為豐沛些。長河從肯特河往南折東而去,進入呼倫湖,隨著湖水匯向額爾古納河,再與黑龍江接頭。

  克魯倫河對蒙古人有重要的意義,對有心稱霸的人,更具意義,這條河,正是成吉思汗畢生活動最頻繁的地區,他的稱汗與傳說中的墓葬,都在克魯倫河畔。

  三百年前的一切都走遠了,打馬走過的成吉思汗已經無處可尋,他心愛的八駿馬也杳如黃鶴,只剩下幾匹聽說是八駿後代的神駒,在每年祭拜成吉思汗時,被牽出來供人膜拜。這幾匹馬是從不上馬鞍馬具的,養得肥壯好看,只是沒受過訓練,自然上不得戰場。

  河上反射著粼粼波光,河邊一溜兒生著野玉簪花,迎風搖曳。一隻手擦過花瓣,輕輕摘起,淡淡的清香,為這條河所背負的歷史,平添一分溫柔。

  康熙皇帝站在河邊,在他身後,大軍已經過了河,正在休整。在他們前方,就是噶爾丹原先的藏身之處,但是大軍過河的時候,他們卻絲毫沒有臨河而拒的陣式。康熙轉著手上那朵玉簪花,淡淡地說:「不懂得利用地形,據河拒戰,蠢貨。」

  一個都統過來,行了個軍禮:「皇上,奴才來請示,何時出擊?」

  「明天,傳旨下去,朕親率中軍中營,全部都輕騎簡裝,兩日趕往克勒河,讓喀爾喀的沙津親王還有六額駙敦多布多爾濟他們跟朕一起去。他們是地頭蛇,打小在這河邊長大的漢子,叫他們點起本部兵馬,朕要追擊噶爾丹。其餘人等,可緩些,四日之內,到克勒河來尋朕。」康熙淡淡地吩咐。

  噶爾丹已經逃走了,他沒有想到康熙親率的中軍來得那麼快,已經到了自家門口。半夜上山俯瞰,才警覺清軍數量數倍於己,慌忙逃走,清軍的探馬去查看時,發現他們已經走了至少一天。

  但是康熙並不急著去追,他看著自己的軍隊,全都是健壯男子,而噶爾丹的軍中,還有婦女老弱,跑不遠的。

  次日清晨,康熙點起兵將,親自去追噶爾丹,鐵蹄如風,在王爺們的嚮導下,康熙很快就追上了被噶爾丹拋在身後的老弱婦孺。他們驚慌失措地站成一團,有些人拿起了刀,孩子嚇得攀著母親的脖子號啕大哭。康熙冷著臉,對土謝圖親王說:「讓人去問問他們,噶爾丹還有多少人馬?」

  土謝圖親王答應一聲,招手要人去問。喀爾喀與噶爾丹所屬的準噶爾部在多年的征戰中,早已殺成了世仇。幾個喀爾喀軍士問話時候,自然也沒什麼好口氣,準噶爾人也不回答,只是拿著刀,冷冷地看著他們。

  康熙眼看問不出結果,努了努嘴,叫過敦多布多爾濟:「女婿,拿些金銀把話騙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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