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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趙守寶扯著魏珠走到承乾門內,空蕩蕩的夾道很長,有人經過一眼就能看見,而且站在中間說話,一點也不怕旁人聽到,趙守寶說:「確實是魘鎮,你和娘娘疑得沒錯。」

  魏珠點了點頭。在宮中,只要尋著了這種事,嬪以上的妃子要由敬事房上報處置,或降級、或關入北三所,幾乎都是一輩子不見天日的;貴人以下的妃子,則看著家世如何,名門出身,比照嬪以上的辦理,若是後臺不硬的,就直接報個急病而亡,一了百了。魏珠尋思著問:「用的是酒還是白綾?」

  「我們哥幾個原先商議著要摻毒,可是御醫那裡擰著不肯,怕擔事,夜裡師傅過去勸了幾句,蘭小主不肯上路,就用了白綾。」趙守寶的語氣很淡,把前因後果講了個大概,卻仿佛只是談論喝茶吃飯的瑣事,他對於主位們處理這類事的心思很清楚,他說,「我瞧著貴妃娘娘有些不安,你這主子大約沒遇過這樣的事,懷著孕的人,又最容易胡思亂想。你回去之後,多注意些,別讓娘娘把這事往心裡去。我們在宮裡打滾這些年,這種事見多了,橫豎咱註定是個沒兒女的孤老頭子,不怕冤魂纏身,娘娘們不一樣,你要多注意。」

  「那是。」魏珠躬身,趙守寶之前是慈甯宮總管,跟在太皇太后身邊幾十年了,處置過不知多少這類的事,比他年資深,見識更廣,在宮中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其他娘娘我不擔心,就沒見過也聽過,但是你家主子是給捧在手心長大的,皇上愛、太后疼,這些個埋汰爛汙的事兒,我其實也不忍心讓你主子知道,只是做了貴妃,總是要知道個首尾,咱辦事人也才不為難不是?」趙守寶緩緩地往外走,拍了拍魏珠的肩膀,「魏珠,你跟著貴主子好好做,要是主子生了個阿哥下來,老哥哥還要靠你提攜呢!」

  「老哥說哪兒的話,您才是師傅跟前第一人,敬事房除了您,誰能接師傅的位子?我也有年紀了,不想那些個有的沒的,我們主子待我好,我也就認定承乾宮不走了,倒是我們主子要仰賴您的地方,那可多著呢!」魏珠微笑著,從袖裡拿出一張折疊好的紙,塞到趙守寶手裡:「這是主子的一點意思。」

  趙守寶一摸那張紙,就知道是正宗山西範家票號的龍頭銀票。山西范家是頭號皇商,與內務府關係良好,他們的銀票鮮亮硬挺,一摸就與其他的銀票不一樣,而且看那銀票的大小,也絕對不在五十兩之下。趙守寶又拍了拍魏珠的肩:「既是貴主子的賞,就沒臉子地收了,有什麼要效力的,你來說一聲,我一定幫著。」

  趙守寶去了,魏珠連忙轉回佛堂,留瑕面對著空蕩蕩的牆壁,前面的條桌,放著一本經,正在喃喃地誦讀。

  「主子,奴才問清楚了。」魏珠在她身後跪下,將問到的事情娓娓道來。

  留瑕木著臉聽完,什麼也沒說,擺了擺手就讓魏珠退下。魏珠在離開之前,聽見了留瑕又開始喃喃地誦讀著同樣的一段梵語,一遍又一遍:「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

  魏珠走出來,正遇見藍嬤嬤要拿藏香進去,連忙攔住「嬤嬤,您老也吃齋念佛,主子在念什麼呢?」

  藍嬤嬤側耳聽了一陣,歎了口氣說:「是《往生咒》……《往生咒》是要除業障、生淨土。咒比經要更誠心,不能有雜念。我不進去了,你關照人們,除非主子叫,要不然都待在外面,別擾了主子修行。」

  留瑕閉著眼,不斷地重複著,咒語組成的迴旋音調中,她陷入了一種怪異的虛無之中。在那似醒非醒的迷蒙中,她聽見了海棠的聲音,驚恐、無助而又瘋狂地尖叫著:「皇上!皇上!格格!格格救我!格格!」一陣喑啞雜亂的公鴨嗓音後,又是海棠淒聲厲喊:「我不該死!憑什麼要我死!我不甘願!格格、格格、貴妃娘娘!你們去找貴妃娘娘!去找娘娘!」

  那尖聲的呼喚變成了詛咒,詛咒著這令人窒息的紫禁城與裡面所有的人……留瑕感覺自己又好像透過海棠的眼睛往外看,持著白綾的太監面露殺機,在那些的一色藏青袍服外,顧問行冷冷地凝視著、監督著,暗灰色的瞳人放出陰涼的光,像一面放在黑暗中的玻璃鏡,反射著一切不堪。轉瞬間,又變成康熙高傲、冷酷的眸子,如劍一般,刺中留瑕的心。

  一個月之後,佟國維以太后之名主持的法會,又有留瑕出面找了各府的福晉們幫襯,很快就辦起來了。京裡什麼不多、閒人最多,大軍出征的熱鬧過了,正閑著無聊,遇上這麼件皇家大事,都倒騰起來,又因為捐獻香油錢可以貼在與娘娘、福晉們比肩的福祿榜上,各家富戶全都卯起來撒銀子,須臾幾日之間,就已有上百萬。佟國維早已與各寺商議過,這些捐獻銀子都先進了內務府,再由內務府轉撥各寺,其中一轉手,分到各寺的銀子雖然還是讓各寺笑得合不攏嘴,可真正獲益最大的,還是內庫。

  法會進行到最後一天,是功德圓滿之日,留瑕在眾福晉的陪同下,親身前往,卻沒穿朝服,素裝淨扮,盤膝聽法,神色之間甚是安祥。一場說法結束,裕王福晉與恭王福晉左右攙起留瑕,送她到後殿休息。

  「娘娘的肚子樣兒看起來挺好的,該是個阿哥,五太太說呢?」裕王福晉摸了摸留瑕的肚子,笑著問恭王福晉。

  恭王福晉親手給裕王福晉與留瑕奉上了茶,溫婉一笑:「阿哥那自然是個倚靠,若是格格,那大約是皇上心頭一塊肉,只要娘娘生的,哪有個不好的呢?」

  「先謝了兩位福晉金口玉言。我其實倒有些擔心,御醫每天來請脈,前幾天突然抓不准孩子的脈了,說要看看,也不知怎麼了。」留瑕的神色之間,已經退去了在外面的那種平靜,顯得疲倦無力。

  裕王福晉坐在留瑕身邊,覷著她說:「娘娘,您身子既然有恙,還是回宮去吧!橫豎這兒有我跟五太太,要真有什麼,還有佟國丈呢!亂不了套兒,您的身子要緊。」

  「不礙事,一會兒還有最後幾個儀式,差也不差那半個時辰,辦完了再回去。」留瑕感激地看了裕王福晉一眼,輕輕捶著腿說,「而且,我這一向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來寺廟裡,倒清心。」

  有人叩門進來,是敬事房的趙守寶。太監們因為無兒無女,老了大多都在寺廟裡剃度,有錢的雖不至於要在廟裡寄食,但也總是多做功德,以求來世或為父母祈福,所以太監們大多跟北京的各大寺廟都熟,趙守寶自然也不例外。他由顧問行選出來,這次跟著佟國維幫辦法會,與留瑕才熟稔起來,他走進來,打了個千:「娘娘,宜妃娘娘也來了,您看這……」

  裕王福晉與恭王福晉都皺了皺眉,誰不知道宜妃一直都與留瑕不對盤?留瑕卻說:「請她進來吧!」

  宜妃在六格格的攙扶下進來,一時間,眾人都有些尷尬,卻聽留瑕說:「我這裡有些話要對宜妃說,六格格與福晉們且先到前頭,我們一會兒就來。」

  宜妃身子一震,因為瘦弱而顯得奇大的眼睛不安地環視周圍,見六格格要走,伸手想抓,又怯怯地收回手,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不發一語。

  安靜的禪房裡,留瑕端坐在炕上,用碗蓋撥著茶湯。她想起宜妃當年在甯壽宮辱駡她時,那份精明潑辣,當時不懂為什麼康熙會喜歡宜妃,現在看來,也是宜妃對於愛情的不肯相讓,才讓康熙心生憐愛吧?

  「宜妃娘娘,其實我很明白,咱倆是不可能和睦相處的。」留瑕淡淡地說,她已經琢磨清楚了,「你愛皇上,我何嘗不愛?你想獨佔他,我又何嘗不想?你敢當著眾人表現出來,可我,坐在這個位子上,就只能裝大方、裝體面,我沒有半點怪你的意思,甚至有點羡慕你呀!」

  宜妃的手輕輕顫抖,她在經過魘鎮之後,如驚弓之鳥,連著好幾天都昏迷不醒,在恍惚之間,留瑕總是出現在她夢裡,下令折磨她,神志清醒之後,每天晚上,也都還是夢見留瑕冷冷的眼光。現在,只要看見留瑕就退三步,更何況留瑕那淡然的話音裡,聽不出情緒,更讓宜妃害怕。

  「你怕我,是嗎?」留瑕苦笑,心病還要心藥醫,她歎了口氣,喚人進來,「攙宜妃娘娘去前頭吧!」

  宜妃忙不迭地走了,趙守寶進來:「娘娘,前頭功德回向的儀式就要開始了,您要過去嗎?」

  「我覺得有些頭疼,緩些,最後參拜,我再去吧!」留瑕緩緩地移向旁邊的靠墊,她覺得很不舒服,腹中一陣陣發悶。

  趙守寶看她這樣,也不敢多說什麼,外頭都只是場面上的事,那些富家太太橫豎誰也沒見過貴妃長什麼樣兒,糊弄過去也就罷了,若是留瑕有個閃失……趙守寶雙手合十,念了聲佛,連忙調人過來伺候。

  另一頭,兩位福晉左等右等不見留瑕出來,都覺得奇怪,跟著跪拜之余,恭王福晉偏臉問:「二太太,這娘娘怎麼還不來?諸天神佛都快送完了。」

  「瞧著娘娘今日精神不太好,我看,還是趕緊著送她回宮。她不像咱十六歲就有孩子的,生孩子跟下蛋一樣順當,這三十歲上才得了個頭胎,更要小心才是。」裕王福晉低聲回答,尋了個空,又繞回後殿去,卻見後殿一陣混亂,她抓住了個小太監,「怎麼了,這是?」

  「娘娘見喜了,說不得,咱得先把娘娘送回宮去。」說完,那小太監一溜煙地就去尋趙守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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