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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此言一出,不只留瑕臉上變色,心高氣傲的六格格知道姨母闖下大禍,腿一軟,竟跪在留瑕面前,磕著頭,又快又害怕地說:「慧娘娘。我額娘她燒得糊塗了……請娘娘恕罪。」

  六格格雖是郭絡羅貴人所出,卻與宜妃親近,情同母女,因此都稱她額娘,這次宜妃生病,也是六格格一手照顧。

  「賤蹄子!」宜妃的氣力大得驚人,竟甩掉了抓著她的眾人,又要撞過來。魏珠與承乾宮人,眼明手快,全都擋在留瑕身前。宜妃卻抓住了六格格的頭髮,兜臉就是一陣拳打腳踢:「你跪她做什麼?做什麼!賤蹄子、小蕩婦!你也要學她去勾引男人嗎?」

  宜妃很快又被人拉到旁邊,但六格格身上臉上都著了幾拳,她嚇得直發抖,留瑕吩咐:「把格格攙過來。」

  六格格失魂落魄地讓人攙過來,留瑕輕輕抬起她的臉,六格格小聲地說:「慧娘娘,我額娘不是有意的,她是燒糊塗了……」

  「無意有意,天知道……」留瑕淡淡地說。六格格瑟縮了一下,這音調、這聲氣,多像阿瑪!又聽留瑕說,「沒傷著吧?」

  六格格搖頭,留瑕放開她,對旁人說:「扶格格去休息,讓人去拿藥酒,女孩子要破了相,運勢要受損。」

  六格格只得去了,這邊,留瑕看著近乎瘋狂的宜妃,輕輕地說:「宜妃娘娘病糊塗了,去,尋間空房子,給宜妃娘娘敗敗火。」

  眾人吃一嚇,敗火,其實就是把人關起來,郭絡羅貴人此刻也趕了來,一福身說:「慧娘娘,我姐姐糊塗,冒犯了您,我這就讓人看著她,敗火這……」

  「送宜妃娘娘去敗火!」留瑕的音調不高,卻森冷得不容質疑,人們沒有辦法,只能真的把宜妃送進後殿的一個空房子裡。

  郭絡羅貴人氣得三屍暴跳,無奈自己身份低微,只能壓住氣,想來想去,還得拿出家世來壓留瑕:「慧娘娘!我姐姐是四妃之一。您雖然身份高,可我郭絡羅家……」

  「是鑲黃旗頭等大族;你父親三官保,是盛京內務府掌關防佐領,是鑲黃旗半個旗主,我雖然是冰圖郡王家的,卻不及你家權勢在手,是嗎?」留瑕的最後那兩個字提高了嗓門,郭絡羅貴人身子一晃,低下頭去,留瑕讓她想起康熙生氣的時候,他從來不罵粗話,一連串平靜之後,必定是致命一擊。留瑕冷笑:「好家世、好威風,就沖你姐姐剛才說我懷的是淫賤種子,你們姐妹就該降為常在!」

  郭絡羅貴人在宮中也打滾多年,還倚仗著自己的家世,她定住心神說:「我姐姐一個病人,難免病得口不擇言。娘娘是郡王家的格格出身,難道還計較病人的無心之語?您雖是貴妃,可也只高了姐姐一階,憑什麼關我姐姐?」

  「無心之言,才最見真心。」留瑕怒極反笑,她摸著肚子,像是在安撫孩子,「不錯,我是只高了一階,但不代表你們就可以對我大呼小叫。端正上下名分,是朝綱國本,要是人人都可以只因高一階就以下犯上,這個國家,還要不要治了?」

  「我姐姐犯渾,回頭自有處分,可是她正生病,要是有個萬一,誰擔待得起?」郭絡羅貴人扭著手,臉色蒼白,這是她第一次頂撞上位妃子,其實,她很害怕。

  留瑕回身往轎子走去,聳了聳肩:「御醫等會兒就來看蘭貴人的病,順便讓他也看看宜妃。我沒說不讓她看病用藥,不過是換個房子住,要被要枕,你們只管送,只是不讓她見人,怕傷了別人。若有萬一,那是你們啟祥宮人看顧不力,自然是你們擔待,與我何干?」

  郭絡羅貴人身子一軟,竟跌坐在地,她這時才發現留瑕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一個極工心計的人。留瑕的話,句句都占著理,竟找不出一絲錯兒,等她回過神,留瑕的轎子已經走遠了。

  第二十六章 承乾宮 康熙三十五年春

  留瑕的轎子轉到甯壽宮,與太后稟了啟祥宮事。太后對於留瑕的處分沒有意見,還說她處置得對,早該如此之類的。留瑕不敢有半分得意,以太后口氣擬了一份命令申飾宜妃,恭請太后看了之後用印,這才退出來。

  剛一出宮門,就看見郭絡羅貴人匆匆地來了,兩人一照面,郭絡羅貴人臉色灰白,留瑕冷淡地點了點頭,升轎而去。她什麼也不怕,論身份,她是貴妃;論許可權,她是暫代的六宮之主;論規矩,她已經請示過太后,誰能說她一個不字?

  小轎晃過轉角,跟在旁邊的魏珠低聲說:「主子……奴才有些話,不知當不當說?」

  「說吧。」留瑕扶著額頭,懶懶地回答。

  「奴才覺得,啟祥宮有些怪,宜妃娘娘這症頭看來也奇,她不過是產後鬱悶,怎麼今日看了,有些像是失心瘋呢?」魏珠斟酌著說。

  留瑕放在扶手上的手輕輕一動,抬起頭來,眸子裡閃著警覺的光:「失心瘋?」

  「接下來的話,奴才有些僭越了,要請主子先恕罪,奴才也是胡猜的,主子聽了,當邪風亂耳就是。」魏珠十分小心謹慎,見留瑕點頭,才又接下去說,「奴才疑是有人作法,聽人說,產後的人最是氣弱,不亞於大病一場。俗話說得好:蒼蠅不叮沒縫的蛋,作法這種事兒,也是要有時機的,您瞧這……」

  「你是說,魘鎮?」留瑕低低地講出這個忌諱的字眼,昏暗的光線中,看見魏珠默然點頭,她胃中一陣翻攪,側過了頭,用絹子掩口,腹中酸水湧上來,心頭一陣陣猛跳,勉強地說,「快些……快些回宮。」

  魏珠最早是跟著康熙,大婚之後伺候赫舍裡皇后一陣,才又回到康熙身邊。皇后懷過兩次孕,太子是第二胎,魏珠對於這些懷孕的症狀很瞭解,見留瑕神色不對,心中也吃一嚇,連忙催著小太監加緊腳步,又讓人去請御醫。留瑕對他十分信任,沒有主子的架子,他也就對留瑕格外戀恩,看著她這些年總不受孕,心頭發急,這回好不容易懷到了五個月身孕,若有差錯……他的手心攥著冷汗,若有萬一,不僅是對不起留瑕,只怕康熙也不會饒他的。

  護著留瑕回到承乾宮,御醫已經等著了。診了脈之後,是給宜妃擾得有些動氣,不過還好。魏珠親自服侍留瑕睡下,臨睡前,留瑕摒退了眾人,對魏珠說:「啟祥宮的事,你去打聽,知道是誰,告訴顧老師傅,他知道怎麼做。」

  「奴才遵命。」

  魏珠退下了,留瑕疲倦地躺在床上,卻不想睡,她在幽暗的床帳裡睜著眼睛想自己的心事,眸子亮亮的,不是康熙深愛的那種慧黠,是深沉的悲傷與不得不做的無奈,其實已經猜得出來會是誰。魘鎮這種事,要離得被下咒者越近越好,最好還能拿到頭髮或指甲,因為頭髮是人的精氣所在,所以頭髮下咒據說是最傷人的。宜妃雖是個炮仗,驕傲自大,可是治宮嚴謹,旁人要做這些事,不容易,總是要她宮裡人動手才成……

  「真是造孽……」留瑕長歎,摸摸肚子,輕聲問,「你想不想阿瑪呢?」

  隔著肚皮,她似乎觸碰到孩子輕輕移動,對於這個遲來的孩子,她不像康熙或其他人那樣高興。她並不是很明白,自己為什麼可以這樣淡然對待,一絲愧疚躥上,卻壓不住她心中的預感,她隱隱覺得,這個孩子與她的羈絆不深,或者就像佛家說的,緣淺。

  留瑕看著身邊空蕩蕩的枕被,康熙的枕頭已睡得凹下一個淺淺的印子,旁邊放著他的眼枕,他這些年越來越覺得視力有些差,都學著太皇太后,用菊花跟決明子縫成眼枕紓解眼睛壓力。留瑕禁不住奪眶而出的淚,突然地大哭了起來。

  坐夜的宮女們都給嚇壞了,連忙進來說好說歹地勸了一車的話,卻都不濟事。佟貴人還沒睡下,從貞順齋趕來,一進內寢卻嚇了一跳。因旗裝都一個樣兒,看不出來,此時穿著湖色單衣才發現,留瑕竟瘦得怕人,太瘦,肚子就顯得很大。她濃密的長髮梳成油松辮子,清瘦的臉蛋襯得十分蒼白憔悴。佟貴人坐到床沿,安撫著留瑕,透過昏黃的燈光,看見她臉上已經多了幾分無法掩飾的滄桑。

  佟貴人抱著留瑕,第一次發現讓她又羨又愛又敬、當然有時也嫉妒的慧貴妃已經不像當年那般嬌豔如花,心頭有些感歎。皇上不會看不出來的……佟貴人心想,可是康熙對留瑕卻越是依戀,找別人做那事兒都在乾清宮,到了承乾宮,就黏著留瑕,有時留瑕忙著別的事,康熙還耍性子……

  「姐姐可是想皇上了……」佟貴人溫柔地問。留瑕已經慢慢收了淚,眼睛哭得又紅又腫。佟貴人拿過熱手巾,給她擦了臉,「姐姐,我不是個會說話的,可是你這麼個哭法,要傷身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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