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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留瑕、佟貴人、巴雅爾與十三格格剛在承乾宮落轎,魏珠就忙不迭地過來打了個千兒說:「主子,蘭貴人那兒有些事,奴才不敢做主,特來稟您。」

  「海棠怎麼了?」畢竟是有點交情,留瑕關心地問。

  「回主子的話,蘭小主病得很重,吃藥老不見好,剛才報來的消息,說很不好,已在彌留。她阿瑪、哥哥,都只是旗下聽差的,她娘也沒有進宮的身份,現下被擋在宮外。這事原不該奴才多嘴,但是奴才想,若是蘭小主有個萬一,家裡頭沒人見一面,多冤?所以來請示,是不是放女眷進來,見蘭小主一面?」魏珠一口氣說完,他是個古道熱腸的性子,康熙就是欣賞他這股子俠氣,雖有時吃虧,但是康熙始終維護他,也才放心把留瑕交給他伺候。

  留瑕點頭,讓人扶著進去寫了張條子交給小太監去帶人,她看魏珠還有話要說,就問:「魏珠,你還有事嗎?」

  「主子聖明。」魏珠連忙頌聖,看了看外面說,「剛才奴才派去打聽的人過來,說蘭小主清醒時候哭著說要見您一面,還說自家命薄什麼的,主子您看……」

  「我去。」留瑕起身,魏珠側身攙過,她說,「你陪我去。」

  「奴才遵命。」

  海棠是宜妃的宮裡人,隨宜妃住在西六宮之一的啟祥宮,與承乾宮離得很遠。留瑕由人扶上小轎,儘快往啟祥宮趕去。

  留瑕還沒有去過啟祥宮,從前跟著太后的時候,就不常往西六宮跑,跟著康熙,雖然乾清宮就在中軸線上,離東西六宮都不遠不近,但是輪不到她去宣旨,也就不去。當了妃子,與其他妃嬪雖有往來,然而宜妃討厭她,從不曾邀她去坐坐,她也不想去。

  「前日不是說要立神杆嗎?結果怎麼樣呢?」留瑕探頭問旁邊跟著的魏珠。

  海棠是盛京人,家裡頭還信滿人的傳統宗教——薩滿教,神杆在薩滿教中,是一種卜問天意的最後辦法,一切人力無法解決的問題,如生死、戰爭勝敗,都可以立神杆來得到正與反的答案。而烏鴉,則被認為是神的使者。巫師祈禱之後,立起木杆,上面有個小鬥,裡面盛著胙肉。如果飛來的烏鴉將肉搶食光了,就表示神已表示了吉祥,若是烏鴉不吃,就是惡兆。

  魏珠歎了口氣,小聲地說:「立了神杆,奴才們遵主子的指示,用了最好的肉,但是,引來的烏鴉都只看,不吃……」

  「烏鴉不吃……」留瑕皺起眉,她不言語了,能說什麼呢?她是不信這個的,因為烏鴉本就是種貪吃的鳥,她原先一直以為那是滿人的先祖自欺欺人,找個最愛吃的鳥當問卜的工具,這樣不管怎麼問都是吉兆。只是沒想到,真會有烏鴉不吃的事情,除了是天意,還能說什麼?

  「蘭小主在啟祥宮……其實日子也不好過……」魏珠壓低聲音,有些感歎似的說:「宜小主的性子您知道,好的時候,像親姐妹似的。但是這幾年,您高升了貴妃,皇上十天裡有三五天要跟您見面,宜小主盼星星盼月亮,也只能分到一兩天,心頭那無名火,全燒在她宮裡人身上。其他的小主有娘家、有兒女,宜小主還顧忌些,蘭小主……唉……這人是怎麼說的呢……」

  「怪不得她前些日子求著要轉到德姐姐、榮姐姐那裡去,她們不想招惹宜妃。她又通過敏嬪來求我,我與兩位姐姐商議,誰也不想蹚啟祥宮的渾水。誰知道……是這麼個情形……」留瑕心中感覺有些罪惡,雖然不喜歡海棠,但是聽到她這樣的情形,免不了傷感,正說著話,就已經到了啟祥宮,留瑕說:「不走正門,不要讓宜妃知道我來,悄悄來,悄悄走也就是了。」

  小轎從側門進去,直抬到海棠住的小院外。裡頭一陣嬉笑,留瑕心中覺得奇怪,下了轎,看見兩個宮女、兩個太監正在下房裡賭牌,桌子上放著幾件首飾、幾錠碎銀跟兩三串銅錢。

  留瑕與魏珠對看一眼,留瑕想起自己上次遇冰雹的事,那時,整整七八天,承乾宮裡沒人敢大笑、敢大聲說話,她略一皺眉,底下人就嚇得趕上來伺候。世態炎涼如此,留瑕十分感慨。

  「混賬東西!」魏珠一聲暴喝,那幾個抬轎跟隨從的小太監就進來把四個人拎出來,壓在地上。魏珠眼色一使,小太監們順手往那兩個太監臉上賞了兩巴掌,宮女向來不打臉,所以只反剪了雙手。「睜眼看看是誰?貴妃娘娘到了,你們瘟在下房裡,作死嗎?」

  那幾個宮女、太監連連叩頭求饒,留瑕靜靜地站在那下房門前,目光冷得像冰,她緩緩地說:「知道錯了嗎?」

  「奴才們該死,奴才吃屎長大的,沒瞧見貴妃娘娘,奴才該死,奴才該死。」一個看來十分伶俐的太監首先出聲,自己就打起了嘴巴。

  留瑕搖頭,她的聲音裡沒有溫暖:「錯了,看不看見我是其次,你們的錯,確實該死,卻是錯在不該看不起人,怠慢了蘭貴人。你們還有些時日可以彌補,若是繼續這樣玩忽職守,我會找你們算賬的。」

  說完,她就轉身進屋去了。這房子很暗很小,雖然同樣是貴人,佟貴人的小院就顯得寬敞明亮許多。這房子正中的桌上沒有桌巾,幾碗已經臭了的飯菜果品隨意地放著,上面盤旋著一群果蠅。留瑕拿起手帕捂住鼻子,小太監扶著她進去內寢,魏珠搶進來張羅了一下,才勉強讓她能夠坐下。

  海棠已經瘦成皮包骨,留瑕實在很不忍心,蠟黃的皮膚鬆弛地包著骨頭,身上已經沒有任何珠寶,就連個鐲子都沒有。深深凹陷的眼睛沾著一層白色的黏液,嘴唇四周有好幾個小洞,有的結痂、有的還沒。往昔的她,在嬪妃之中,也算是中上之姿、體態妖嬈。留瑕輕歎了口氣:「快讓人去叫御醫來,要最好的。」

  「格格……」海棠不知道何時睜開了眼睛,渙散的目光,在看到留瑕的時候,露出了欣慰的神情,隨即,又悲傷地啜泣起來,「格格,是我犯賤,看著尹常在承幸,也沒個掂量就犯賤勾引皇上。格格……您賞我一杯毒酒吧!我真不想活了……」

  「那時候……不是你的錯……」留瑕不知道該怎麼勸,她早已不在乎當年的事了,康熙大約也已經忘了海棠。就算是放在當年,也說不上恨,只是覺得膩味,畢竟她那時候氣的不是海棠,這種事兒,哪是一相情願就成的?卻沒想到海棠會一直惦記著這件事。

  「我是故意的……格格,原不是我去伺候洗腳,是我故意燙傷了姑姑,這才……我……」海棠搖著頭,她羡慕地看著留瑕的肚子,「還是格格命貴重,既得寵,又得子。我好悔……若是當年不犯賤去勾引皇上,也許今日……也不至於如此……不過……格格,我做了一件事……原先是為己,現在看起來,興許是能幫到您……」

  「什麼事?」留瑕困惑地問,但海棠只是神秘地一笑,不回答。

  留瑕還要追問,只聽見身後一陣腳步雜遝。兩個少婦扶著一個老婦人進來,看見這小屋子裡站著幾個太監,又看見留瑕,就跪了下去,哆嗦著嘴,連請安的話都說不出口,還是留瑕自己開口:「你們是蘭貴人的家人吧?都起來。」

  「謝娘娘。」她們不安地起身,也還搞不清楚留瑕是什麼人,只覺得她有種沉靜雍容、不可侵犯的氣度。

  「你安心養病,我會關照他們給你用最好的藥。這幾日就讓你額娘住宮裡,有什麼需要,只管來找我。你們一家相見,也不容易,我不打擾了。」留瑕向海棠微笑,起身出去。

  一出門,就看見宜妃由六格格扶著,站在外頭。因為前陣子一生產完,孩子就死了,她受此打擊,也瘦了許多。臥床養身之中,得知六格格給嫁到蒙古,又沒什麼人來看她,更是認真氣出病來。今兒也不知怎麼,一聽見留瑕過來,就沖了出來,誰都勸不住。她惡狠狠地盯著留瑕,臉上的妝,紅一塊、白一塊,很是狼狽。

  「宜娘娘怎麼來了,不是正養病嗎?」留瑕淡淡地打了招呼,就要往轎子處走去。

  宜妃突然要衝到留瑕跟前,魏珠連忙閃身出來攔住,卻聽宜妃大喝:「你來這裡做什麼?啟祥宮的事情,不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我還懶得管。只是好歹有交情,來探個病,宜娘娘用不著這樣大呼小叫,失了身份。」留瑕在宮中這些年,已經非常清楚該怎麼樣站住腳,她沒有學著宜妃那樣失態,一切敬稱都還保留著。

  「帶著你肚子裡的淫賤種子滾回去!」宜妃像瘋了似的破口大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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