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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大學士熊賜履的夫人也在,她是湖北人,個子高壯,朝裙下卻掩著雙伶伶俐俐的小腳,透出一股潑辣豪爽,連珠炮似的開了口:「老佛爺,其實也沒什麼好搶,讓貴妃娘娘再生一個不就成了嗎?生孩子這種事兒,有時候,想有不一定有,可有一那就有二,有二還有三呢!娘娘今年不過三十,皇上也才四十二不是?我之前也見過皇上,那份精神,比二十歲小夥子還有勁兒!生個半打也不成問題,就我們家那老不死的,前年六十,還蹦了個老生子兒出來呢!那份疼,哎喲……還說什麼」君子抱孫不抱子「,整日價揣在懷裡,之前要進園子陪皇上下棋,還難分難捨得像演《四郎探母》。我就擰著耳朵寒磣他,別自個兒捂在被窩裡樂,有種把孩子抱進園子去,告訴皇上」老臣生了個老生子,請皇上賜名「呀!」

  「結果呢?熊師傅真把孩子抱去給皇帝了?」太后聽得入神,連忙追問。

  「他哪兒敢呀!」熊夫人一拍膝蓋,笑著說,「我那老不死的每天教太子爺要克己復禮,這下冒出個老生子兒,可不是自打嘴巴嗎?」

  眾人哈哈大笑,留瑕也抿嘴兒笑了,只巴雅爾與六格格兩個未嫁的姑娘,有些不明白地看著這群女人。太后瞄見留瑕手上拿著檔,知道她要奏事,就對眾人說:「天色不早了,你們跪安吧!六格格跟巴雅爾說半個時辰蒙語才能走,去吧!」

  眾人答應了一聲,全都退下去,留瑕看那兩個女孩子結伴離去,微笑著說:「這兩個孩子挺投緣的?」

  太后抓了幾顆杏仁給留瑕,自己也拈了一顆邊啃邊說:「還過得去,六格格看著有些不樂意,讓她學蒙語是為她好,我雖說膩味這孩子不識抬舉,不過還是要逼著她學,將來去了蒙古,才不吃虧。對了,我瞧著巴雅爾心眼挺好,舉手投足間有幾分像你,我尋思著再等她大些,若是她樂意、皇帝也看得上眼,倒不妨收了,你說呢?」

  留瑕眸光一閃,突然覺得嘴上有些發幹,不自然地扯了扯唇一笑,上牙像是給下唇黏住了,嘴角一扯,在唇上留下咬牙似的痕跡,她賠著笑說:「論身份那是沒說的,她比我還強些,是達爾汗親王的女兒,就是年齡差太多了,巴雅爾還比五爺小呢……」

  「唉……」太后把「唉」字拉長了音表示不贊同,她抿嘴一笑,「剛選進來的那批秀女也跟巴雅爾差不多大,還不是有幾個承幸了?」

  留瑕張口欲言,一想,這也是事實,心中儘管還有些不悅,臉上卻不曾表露出來,只得笑說:「到底是老佛爺聖明。」

  「再等等、看看吧!巴雅爾年歲是小了些,可惜來得太晚,太子去年就冊了妃,要是趕在太子定親前來宮裡,我真想把巴雅爾指給太子,多合適啊,你說是吧?」

  太后對太子婚事早有意見,只是她久居宮禁,知道說話的分寸,更明白康熙是要臉面的,要是在眾人面前說不贊同婚事,康熙必定感到難堪。橫豎對這婚事也沒什麼興趣,只覺得有些兒不相配,也懶得去爭,隨便康熙去決定。但是一與留瑕獨處,就把這些心思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

  留瑕小心翼翼地賠著笑,卻謹慎地觀察太后的反應,一來是要準備著應對,二來是她還拿不准太后是不是要她把意思轉達給康熙。

  太后撇了撇嘴,啜了口茶說:「太子福晉雖然說也跟皇室沾著點親,可哪比得上科爾沁的博爾濟吉特呀?只這婚事是皇帝選中的,我想他那麼疼太子,斷不會委屈了太子的,這才沒頂著不讓。只是太子福晉實在……唉……連蒙語都說不響……實在不像話,太子身邊也沒有個蒙古側福晉,要這麼下去,滿蒙不就要疏遠了嗎?倒也不一定要是黃金血胤,蒙古的女孩子漂亮的多得是嘛!」

  「老佛爺說的是,皇上那兒也在掛心著這事呢!就前陣子,巴林老格格回來,皇上還說起,說等戰事一過,要選幾個博爾濟吉特的姑娘到毓慶宮,讓老格格回去跟三格格商議,娘兒倆先物色著呢!」留瑕笑吟吟地說。

  其實留瑕跟康熙早就知道太后對太子的婚事有點不以為然,康熙怕太后心中有疙瘩,所以早與留瑕串了供,讓她見機說出來,好讓太后有面子。留瑕此時說出來,顯得順理成章、十分自然。

  「皇帝到底是心頭掛記著滿蒙根基的,這就對了!這就對了。」太后果然笑顏逐開,猛地想起留瑕似乎要稟事,又問,「你要跟我說什麼事嗎?」

  「什麼事都瞞不過老佛爺,奴婢是要跟老佛爺說一說內幣的事。」留瑕將手上那份清單遞過去。

  內幣,就是康熙的直屬財產,太后迅速地看了幾行,皺了眉:「怎麼會這麼吃緊呢?這幾年沒聽說有什麼大災,而且年年豐收呀?」

  「正是這樣,盛世越盛,內幣就越少,國庫裡豐足了,皇上就用國庫裡收上來的銀子做事,又少征內幣,怕把國庫掏窮。外頭那些官兒的俸祿是太少了,很多人都指著國庫借錢,所以國庫是不能跟內幣混為一談的。」

  「這些年來,內幣的主要開銷是暢春園,皇上修園子還算節制,每年的預算都抓得緊,可園子雖說建成了,但是園子裡要養人、養工匠、要定期修繕,光是維持園子裡的開銷,每年就是一大筆定打不饒的錢。皇上有年紀了,這些年越來越不耐熱,您也知道,他不愛住宮裡,聽他口風,往後似乎有在暢春園長住的打算,所以這三四年裡,園子要準備著擴充,要動工,那也是一大筆開支。」

  「修園子的開支倒是可以緩一陣,可是這幾年,阿哥格格們一個個成家立業,這就是額外的開銷了。不說旁人,就是四爺,最節省的一個人,皇上賜雍和宮,可是,總不能一個空房子就要人搬過去,還要添東西、置莊子、養人。四爺一年兩千五百兩的俸銀哪裡夠用?所以皇上拿體己銀子給四爺,四爺再三辭謝,最後折著拿了,四爺的莊子在阿哥裡最少、用度也最省,可也要前前後後二三十萬出去,更別說別的阿哥了。」

  「還有三格格跟五格格的嫁妝,朝廷制度上的銀子,是太少了,老佛爺知道,三格格生得早,是皇上最看重的,不能讓格格委屈,更不能讓外頭看著寒酸。格格是嫁到蒙古去的,這個臉面,咱丟不起。補貼格格,這也是內幣的支出,明的暗的,兩個格格花了快三十萬。孩子一天天長大,嫁娶大事是等不得的,再過不久還有六格格跟五阿哥、七阿哥要出去,這仨孩子裡,六格格是最得皇上疼愛的、五阿哥是您養大的,還有七阿哥腿腳不便、素來比其他阿哥多一份賞賜,姐兒仨沒有個百八十萬,怎麼辦得下來?您說,這麼著,怎麼能不吃緊呢?」

  留瑕娓娓道來,她是貴妃,只能抓緊用度,雖也知道錢的流向,卻不能管康熙怎麼花,因為這些都是一定要花的錢;她也不能勸康熙多征內幣,這樣子做,是皇家與國家搶錢,不是仁君所為。

  太后聽著,似乎在咀嚼著留瑕的話,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大戲樓,戲文上的皇帝都有金山銀海,愛怎麼花就怎麼花,可是康熙的內幣,國家窮的時候窮,國家富的時候,也不富。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咱家這本,是蓮花落……唉……」太后苦笑著說,蓮花落,是乞丐討飯時唱的歌謠,她收回目光,「可你不是來跟我哭窮的吧!」

  留瑕一眨眼,她從袖裡拿出一份章程,雙手遞上:「這是我的撈錢法子,要從在京官員身上,擠出點銀子給皇上。備著今年如果有災,能從大內貼補些,又或者,打了勝仗要賞人,若有這些銀子,皇上回來之後,用度也是闊闊綽綽的。」

  太后半信半疑地接過,迅速看完,她猛地抬起頭:「你這是要做神棍啊?不成,這不成。」

  「老佛爺,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何況我這不是逼著他們出,是他們自己心甘情願拿出來才成,再說……」留瑕笑了笑,她看著太后腕上的佛珠,「這也是積功德。」

  太后遲疑,她把章程又看了一次,緊皺著眉說:「方法是可行,可是……若是洩露了出去……人家要說你貪財的呀!」

  「我是」瞞下不瞞上「,這份章程,皇上已經先看過了,辦這事的人,就是皇上指定的。」留瑕鎮定自若,明眸中,毫無矯飾。

  太后沉重地點了點頭,能怎麼辦?沒錢,就只能去找錢,太后拍了拍留瑕的手:「難為你了,懷著孩子,還要操心這些事兒,既然皇帝知道了,那你就放手去吧!只是釣大魚得有餌,這餌,我出了,不許你跟我搶。」

  留瑕應承,感激地紅了眼眶,太后喚了人來,讓人扶著留瑕回去。臨走,太后意味深長地看了留瑕一眼,歎了口氣:「孩子,這件事如果辦成自然好,只是,這之後,你在旁人前可以伶俐,可在皇帝跟前,你要懂得韜光養晦了,明白?」

  大軍再次出發,太后、留瑕與眾妃站在城樓上,翻飛的龍旗遠去了,北京晴朗的天空上,幾絲薄雲隨風遊戲,與大軍一同前進。留瑕把心懸在雲上,牽掛,但是她的情緒很穩定,她清楚知道自己的責任、作為一個貴妃應有的擔當是什麼,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柔聲說:「回去吧?」

  「謹尊太后慈諭。」留瑕低聲說,側身讓太后太妃先走,由兩個宮女將她扶上軟轎,眾妃主各自乘了與自己身份相當的轎子,跟在太后的轎後迤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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