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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朕在找犀牛。」一隻手撐著頭,康熙側躺著,他的身影擋住外面的光線,留瑕只看見他淘氣的微笑。

  留瑕不解,她揉了揉眼睛:「哪裡來的犀牛?」

  「犀牛在你心裡。」康熙還在繞圈子,留瑕越發困惑,晚上不睡,找什麼犀牛?康熙看著她難得的糊塗,一點她的鼻子,輕聲說,「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明白了嗎?」

  留瑕「哦」了一聲,慵懶地挪了挪身子,露出了一個傻氣的微笑:「我不要心裡住犀牛,我想要有彩鳳的翅膀。」

  「為什麼?」康熙沉下身子,緊靠著她,留瑕緩緩地眨了眨眼睛,康熙見她良久不說話,推了推她,「為什麼?」

  留瑕睡意蒙矓,她模糊地說:「這樣我就是從龍的鳳……我們……可以在天上……只有我們……」

  康熙心中一疼,她又睡著了,看著她唇邊依然含笑,必定是做了個好夢。他覺得無力,他可以操縱人們的生死榮辱,富有四海、無所不能,唯獨她的夢想,他無能為力……

  一場滿蒙貴族的戰爭,在七月的額魯特、喀爾喀草原上開打,噶爾丹為首的西蒙古王公們,原本以為康熙會採取懷柔、容忍的政策,不會真的千里迢迢將大軍開上草原。然而,八旗精銳不只有裕王、恭王帶的入關兵,盛京的諸王與喀喇沁、土默特、阿霸垓、奈曼等東蒙古諸王也接受徵召,有的與康熙會合、有的會師於裕恭兩王帳下,頭號皇親科爾沁達爾汗親王班第親自領軍,駐紮在布爾哈蘇圖,隨時待命。

  這是一場沒有漢人主導的戰爭,幾乎所有的旗籍大員、皇族親貴——國舅佟國綱、佟國維,姻親索額圖、明珠,內大臣阿密達,董鄂妃的親弟弟費揚古等全都在徵召之列。康熙知道這群人大多是文人出身,怕他們彈壓不住,也不給他們帶兵,只給參贊軍事之權。

  康熙自己,則領著一群年輕的滿洲貴介子弟坐鎮後軍,主持糧草以及各軍的調配。他每天都要帶人東奔西跑,確認運送到前線的紅衣大炮、糧秣、軍馬、武器,由於他親自壓陣,除了給噶爾丹施壓,也半督半逼地要前線諸王繃緊神經。

  康熙的營盤依山紮營,在他營裡,儲存著各個大營的必需品,從各地調來的補給全部都要經過這裡再送出去,各個大營的消息也要送回這裡,請戰的、問計的、報捷的、報進度的……軍使們擠在等候傳呼的大帳裡,有些遠來的,累得倒地就睡;近些的,則交頭接耳討論著最近的軍情。這個大營雖不需親上戰線,也還是讓各種庶務忙得團團轉。

  大營的傍晚,一個年約十七八的少年,一人一騎從古北口方向來。馬背上馱著幾袋東西,迅速地馳進大營,卸了東西,背著這幾袋東西往金頂大帳去。守在帳門的侍衛們見那少年來,進去通報:「皇上,小多子回來了。」

  金頂大帳裡用布幕、屏風等物隔成內外兩半,內間是康熙的臥室,很小,就只能放下一張炕,跟幾個放盔甲、刀劍的架子;外間則大得多,正中一張虎皮椅,椅前放著書案,案上置有令箭、虎符與各種文書,這是康熙辦公的地方;書案前方是空地,平日可以擺上大地圖、沙盤,以供康熙瞭解軍情,若是集合眾將,則放上胡床,可以開會,空地兩旁收著上述的各項東西,整整齊齊。

  康熙正在批閱奏章,聽見通報,招手要那少年進來,等那少年請了安,才說:「小多子,這麼快就回來了?」

  小多子,是康熙親舅佟國維的兒子、佟皇后與佟貴人的幼弟隆科多,這回也點名到康熙身邊學習。康熙很喜歡這個小表弟聰明伶俐,他又算是留瑕的義弟,所以特別偏愛些。

  「奴才是皇上的喜鵲嘛!主子不叫停,奴才就是累死了馬,撒丫子跑也要跑回來呀!」小多子先把懷中揣著的書信遞上去,才揉了揉鼻子回話。

  康熙笑了笑,拿了拆信刀,順口問:「為什麼是喜鵲?鴻雁不好嗎?」

  「回皇上的話,鴻雁遞的是人的消息;喜鵲好心,給牛郎織女搭橋,傳的是天的消息。奴才往慧娘娘處送信,是送皇上的天意,當然是喜鵲啦!」隆科多長得不像一般旗人那樣高壯,而是矮壯敦實,一雙伶俐的三角眼,透著靈動狡黠。

  「說得好,是慧妃賞你吃糖了吧?嘴那麼甜?」

  隆科多傻傻地笑了,摸著頭說:「回皇上的話,糖是沒吃,娘娘賞了頓飽飯倒是真的。」

  「這趟辛苦你了,這差使辦得漂亮,把東西搬進去裡頭,你就休息去吧!睡個囫圇覺,後天再來應卯吧!」康熙淡淡地吩咐。

  隆科多退下去,他含笑看了信,上面是留瑕漂亮的楷書,說給他備了蘇合香酒、輕便衣裳跟兩雙新做的軟鞋,都是平淡不起眼的東西,卻是他的起居作息中的一環。他怕熱,睡覺不愛穿厚衣裳,甲冑在身,整天都穿皮靴,晚上休息才能穿軟鞋讓腳輕鬆些……

  康熙凝視著信,似乎是要把信給看透,要看見她寫信時的一顰一笑。他想起自己在極端忙碌下偷空給她寫的那封信,自己現在想起來都有點覺得太肉麻。不過在陽剛氣重的軍營裡,留瑕的婉約溫柔、衣香鬢影讓他思慕不已,但是留瑕在古北口的行宮裡,應該不覺得很難熬吧……康熙收起信,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失落。

  康熙沒有把留瑕帶到軍前,一是怕軍中對女人多有忌諱;二是她身為皇妃,不能到處跑,縮在帳子裡也氣悶;三是他也怕自己分了心。在這個隨時都有消息的地方,每個人的情緒都很亢奮,現揣著個留瑕,他覺得自己大概也把持不住,反而誤事、給部屬取笑。

  康熙覺得體內一陣陣燥熱難當,他皺了皺眉頭,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很不安。他吸了口氣,拆開從裕親王福全軍中來的消息,是他安插在福全那裡的親信送來的私信。此人的父親是太皇太后的陪嫁包衣,事事都聽康熙的,這封信寫的都是白話,字跡如同孩童學字,歪歪斜斜地寫著:

  「奴才敬稟主子駕前,主子聖明,大爺一出古北口就跟裕王爺鬧了生分,裕王爺要大爺稍安勿躁,這才剛打仗,先站穩腳跟再圖殲敵。大爺不肯,說裕王爺是給噶爾丹嚇細了膽,要親領一軍直搗噶爾丹這狗娘養的渾球的老巢。大夥兒勸大爺別犯蠻,大爺不依不饒,裕王爺那日大約肝火旺,眼看著沒辦法,也煩了,就說」別人勸,你不聽就罷了,我是你二大爺,在小家子,光沖著你這狂樣,我就能賞你幾個耳刮子「。大爺大怒,爺兒倆就翻了桌子,依著奴才看,大爺這樣確實不對,裕王爺的主意沒錯,主子叫回話,奴才就看到這裡,全寫出來了……」

  康熙眯了眯眼睛,起身走了幾步,走到書案前,緩緩拿起那份私信,就著書案上的燭火,點燃,一放手,信落到地上,迅速地用皮靴踩了幾下,火光就熄了。只飄起一絲白煙,靴底還可以感覺到熱度,但是火是確實熄了。

  他臉上是個有些慵懶的表情,細看之下,眸子裡是晦暗的陰鷙光芒,此時,有人匆匆進帳,是他派到科爾沁的侍衛。那侍衛風塵僕僕、神色緊張地送來一封信:「皇上,這是費軍門截到的信,請皇上過目。」

  康熙沒有看他,他面對著書案,只是向後伸手,侍衛就將信放到他手上,他用拆信刀打開信,一展信紙,他迅速看完,「唆」的一聲,揪住了那張信紙,拳頭順勢打在書案上,將筆架、硯臺震起半天高。

  侍衛給他嚇了一跳,低頭不敢言語,只聽康熙的聲音異常高亢,還微微地發抖:「什麼時候截到的?送信的是誰?」

  「回皇上的話,三天前截到的,送信的是索中堂的家人。」侍衛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康熙聽得到的音量說。康熙鬆開手,將那張紙壓平,又折起來,放進書案的一個皮匣裡,侍衛輕聲說:「皇上,費軍門請示,那人該怎麼處……」

  說到一半,康熙森冷的目光如利劍切斷侍衛的問話,他唇邊有一抹殘酷的笑,聲音卻截然不同,輕快地說:「還用問?費揚古沒殺過人?」

  侍衛馬上明白過來,他躬身退出,換了馬,消失在灰暗的草原上。康熙看了看皮匣,再看見腳下已化為灰燼的信,他叫了人來,另一個侍衛走進,打了個千兒:「皇上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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