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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留瑕微笑,十三格格原先跟著佟皇后、後來又跟她,是太寂寞了些,她說:「四爺,帶著紫禎去樹下玩蛐蛐兒。」

  「走吧!」四阿哥拉了十三格格的手,兄妹倆到外頭梨樹下去。梨樹枝葉茂密,比裡頭還涼爽些,兩個孩子蹲在地上,四阿哥從腰上拿下一個蛐蛐籠子,把罐裡的蛐蛐丟進去,摘了根草撥了撥,十三格格看得目不轉睛,伸手要去戳蛐蛐,四阿哥連忙說:「別,蛐蛐兒凶得很,一會兒把你指頭咬下來。」

  兩個孩子在樹蔭下玩著,德妃微笑凝視著留瑕,溫柔地說:「這些日子做妃,跟從前做女官的時候,很不一樣吧?」

  「是,從前不管怎麼說,都算是客,沒那麼多顧忌,現在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謹慎,流言議論當然也是免不了的。德姐姐,你從前也是這樣嗎?」留瑕有些憂鬱地問。

  德妃微笑,與四阿哥十分相像的圓臉上,有一抹苦澀:「現在還是這樣。不過,你比我好,皇上至少是把你放在心底的。其實你進宮後,我們幾個老姐妹就在猜你什麼時候會拿到冊文。大夥現在嫉妒你,也是因為皇上眼裡只有你,納蘭惠妃那個侄女,我們反而不在意。皇上對她只是覺得新鮮,而你,在乾清宮那麼久,還是清清白白,若不是愛到了十二萬分,皇上不會那樣提不起放不下的。」

  「我知道皇上對我好,可是德姐姐,這份好,我很怕不長久。」留瑕與德妃因為四阿哥的關係,本來就交好,在四妃之中,也只有德妃向來清淨淡泊、不與人爭。

  德妃啜了口茶,她進宮很早,只晚最早的皇后們幾年,在後宮裡蹭蹬多年,康熙對她不特別寵愛,但是畢竟有情分在,也不拿她當一般妃子,格外有份尊重。

  「入宮這麼些年,從前總想不明白皇上怎能把自個兒分給那麼多人,後來有了阿哥、格格,我也就看淡了。寵倖也好、不寵也好,我只管養著孩子,把自己當做皇上身邊的物件,他有時來,我自然不能拒絕,不來,我也還是我自己。妹妹,你年輕漂亮、出身好,皇上跟老佛爺又疼你,除了先頭幾位皇后娘娘,沒有人一進宮就做正主兒的,就宜娘娘,也是一步步從庶妃爬起。別人看你好命,但是我要勸你,還是趕緊的,生下一兒半女,把心放在兒女身上,要是一門心思都放在皇上那兒,會折磨死自己的。」

  德妃誠懇地說,留瑕凝視著她,不同於宜妃、惠妃的故作鎮靜,德妃的眸子裡早已沒了情,卻又不是看破,只是屈從了命運。德妃又說了許多後宮裡的事兒,說得那樣平靜,好像根本不關她的事,然而,望著窗外天空的目光,充滿了羡慕。

  透過敞亮明淨的窗戶,可以看見四阿哥坐在樹下,蛐蛐籠抓在十三格格手上,趴在他腿上,兩個孩子累得睡著了,德妃與留瑕一人抱了一個,放在留瑕床上。

  看著孩子們熟睡著,德妃輕歎口氣,淡淡地說:「我這小爺雖然面上冷,卻是個精細人,也重情重義,我這後半輩子,全看著他。他跟皇上親、跟你也親,就是站太后老佛爺那兒,也是和和氣氣的,但就是不知怎麼的,見了我這親娘就像遇見後媽似的,沒話說。」

  「四爺是佟娘娘奶的,又一直都養在皇上身邊,倒也不是不親姐姐你,只是他有時候不知道怎麼親近吧?四爺很像皇上,是個撞死在南牆也不低頭的強種,也聰明,寫字也寫得好,筆力剛正,就是太認真了點。」留瑕拿了手巾給兩個孩子擦去汗水,忽然問,「對了,這時辰四爺不是該在乾清宮讀書嗎?」

  德妃歎了口氣,幽幽地說:「皇上今日給所有阿哥放大假。」

  「放大假?出了什麼事嗎?」留瑕看見德妃臉上並不開心,知道事情不單純。

  德妃不答,回身抱了十二格格:「四阿哥就讓他睡吧,明兒再麻煩妹妹送他去毓慶宮讀書。」

  「姐姐放心。」留瑕送德妃出了承乾門。

  德妃看四周無人,才低聲說:「早晨練布庫的時候,大阿哥跟太子打了起來,鬧到皇上跟前,把兩人都關了空房子敗火,才讓阿哥們放假去各自額娘那裡。」

  「誰先動的手?」留瑕問,大阿哥跟太子打架,此事非同小可。

  「兩人都有錯,也說不清楚。」德妃似乎是含著一枚苦果子,沉重地搖搖頭,有些漠然、又有些無奈地說,「今日是皇上遣使祭陵的日子,聽說太子原本想跟著去,求了很久都沒答應,布庫自然打不好,恰好惠妃又是今兒生日,大阿哥早就練好了布庫要討他額娘開心,兩個孩子在場上不知說了些什麼,諳達們還來不及勸,就打起來了。」

  「是嗎……太子爺,也是可憐……」留瑕嘆息,大阿哥與太子,是康熙心頭的隱憂,才十幾歲,就知道打架,長大還得了?留瑕心想著,一邊送了德妃母女出去,「姐姐有空常來。」

  德妃去遠了,留瑕靜靜地站在承乾宮外,夏末秋初的傍晚,長風吹過紅磚砌成的宮牆,卷起地上的薄塵。留瑕聽見了腳步聲,轉過頭,已點起燈火的石宮燈前方,康熙憂傷地凝視著她,那微攏著眉心的表情,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但是疲憊的神色,卻讓他看起來老了十歲。隔著約莫數十尺,留瑕卻能感覺他的欲語還休、滿腹愁緒。

  留瑕沒有說話,也沒有屈膝行禮,她只是伸出手,康熙就走了過來,到了她前方數尺,幾乎是用跑的,他在她身前站住腳,想維持住皇帝的莊重,但是留瑕踏上一步,她溫柔地抱著他。柔軟溫暖的懷抱讓他紅了眼眶,下意識地,康熙就將頭擱在她肩上,他聽見留瑕用蒙語說:「我的三阿哥,誰欺負你了?」

  康熙沒有回答,只是把頭埋進了留瑕的頸間,也用蒙語低聲說:「烏蘭圖雅,我好累、好餓也好苦。」

  留瑕輕輕在他腮邊一吻,拉著他的手,回到承乾宮去。

  入夜了,承乾宮的小廚房第一次開灶,留瑕給康熙做了幾個江南小菜,讓人叫醒了四阿哥跟十三格格,洗乾淨手臉來吃飯。兄妹倆有些訝異地看著坐在桌邊的父親,康熙看著他們錯愕的樣子,臉上的表情變得溫和:「怎麼?不認識自己阿瑪?」

  「阿瑪姬祥。」四阿哥拉著十三格格打下千兒。

  「都起來吧!到朕身邊坐,你們慧額娘給做了菜,這是你們頭一回跟朕同桌用膳吧?別拘束。」康熙拿起烏木銀頭箸,先夾了一筷子涼菜嚼了幾口,四阿哥和十三格格才拿捏著坐到他身邊。

  宮女送上熱騰騰的菜,迥異禦膳的一成不變,這幾色江南菜都做得爽口,滑嫩的醋溜魚片引逗著味蕾,四阿哥與十三格格都咽了一口口水,接下來的翡翠羹、龍井蝦仁都是宮中少見的菜,最後一道蓴菜銀魚湯,更是特地從江南運來的私房作料。留瑕從廚房進來,看見兩個孩子眼巴巴地盯著桌上的菜,微笑著坐到康熙旁邊,給每人都盛了滿滿的飯。只十三格格因為還不太會吃飯,所以留瑕叫了乳母過來,給十三格格餵飯。

  康熙與四阿哥都是從小就讓乳母、太監管著儀態長大的,就算饑腸轆轆,也沒有放肆大嚼。十三格格努力地動著嘴,眼睛盯著盤子裡滑溜溜的蝦仁,留瑕給她夾了一顆,十三格格畢竟小孩子氣,像只小獸,一口就把蝦仁咬下來,留瑕微笑著,又夾了幾顆放進她碗裡。

  四阿哥見狀,捧著碗,眼睛亮晶晶地看著留瑕,留瑕輕笑,夾了一顆要放進他碗裡,誰知打橫裡,康熙夾住留瑕的筷子,一歪,那顆蝦仁就掉進他碗裡。康熙是左右手都一樣靈便的,左手撈起一勺蝦仁,倒進四阿哥碗裡,若無其事地把自己的那顆蝦仁吞下。

  「皇上欺負四爺哪?」留瑕說,康熙裝作沒聽見,繼續吃著自己的東西,只有唇邊那抹孩子氣的笑洩露了情緒,留瑕對四阿哥說,「四爺過來瑕姨這邊。」

  四阿哥捧著碗,跑到留瑕身邊,吃得滿頭大汗,留瑕拿出手巾給他擦汗,康熙說:「朕也滿頭汗,怎麼沒人給朕擦擦?真氣人。」

  十三格格人小鬼大,嚼著飯菜說:「我給阿瑪擦擦。」

  康熙與留瑕笑出聲來,就連旁邊的宮女、乳母也掩口偷笑,只四阿哥困惑地看著滿屋含笑的大人,自己也被歡笑感染,咧著嘴笑起來。

  一頓晚飯吃了半個多時辰,康熙心中原本的鬱悶紓解許多。飯後,四阿哥與十三格格被帶到側殿去,康熙讓人服侍著洗了澡,粘膩沉重的汗洗乾淨後,神清氣爽,持著一杯茶,走到外頭,看著今晚天上那輪滿月,從薄雲中透出皎潔的清輝,

  承乾宮,為何如此寧靜溫馨?康熙想,月光照在梨樹上,飽滿的葉片顯得更綠了些。

  康熙猛然想起董鄂妃,她的模樣早就記不清了,當年,也是在這裡,董鄂妃與順治山盟海誓,三十年後,留瑕身上的沉水香從後漫來,她輕輕地抱住了康熙的手臂,緊緊依偎的身子在地上投下難以分離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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