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紅塵盡處 | 上頁 下頁
一七


  前頭說話的那人漲了個臉紅脖子粗,大聲說:「赫老九,你他媽跟我去問問,老爺子隨駕的,要沒有我們家老七,我那大這半年糧米歸你!」

  「得了您哪!」後來的那人掀起鳥籠布罩的衣角,尖著嘴逗著籠子裡的畫眉鳥,「誰敢去驚了老爺子聖駕?我又不是不要腦袋,您那半年糧米也省著吧,給我這籠鳥兒拌料還不夠哪!」

  「拌料還不夠?敢情您偷了御前的海東青不成?瞧您這德性,什麼人玩什麼鳥,嘿!真他媽一點兒不假,一隻匪畫眉,捂成個藍靛頦模樣,也不易!」

  藍靛頦是一種高貴的鳥,叫聲清脆多變,模樣也好,買過來的價格固然不凡,挑選跟照料更費事。等閒旗人養不起,大多養的畫眉或百靈。遛畫眉鳥的時候,籠子要能大幅度甩動,配上旗人的巴圖魯架式,看起來很粗野,所以叫匪畫眉。

  這一廂,閒人們爭鬧不休,川流不息的車駕中,留瑕正透過細竹簾觀看著外面一閃而過的北京風光。這是她生活了將近十年的城市,但是她對這裡幾乎沒有印象,紫禁城的黃瓦紅牆就是她對北京的唯一記憶。從那高高在上的地上天宮,落到這凡俗世界,她突然可以瞭解,為什麼故事裡的仙女總會遇上個凡夫俗子,為他捨棄仙籍,再怎麼清高,成天活在四邊不靠的世界裡,總會想要抓到一點依賴。在宮裡,宮女、太監抓著主子,宮妃抓著兒女,太后太妃抓著地位,而所有人都要依賴的,則是皇帝。

  想起湯泉行宮發生的事,留瑕的心一陣發沉,雖然誰都不說,總是有些隔閡,影影綽綽地感覺到康熙在躲她,她也不太敢多待在康熙身邊,借著各種由頭躲回太后身邊去。人在甯壽宮,心呢?

  從外頭看來,前面是精神抖擻、顏色鮮亮的禦輦與鹵簿,後面坐著妃子、宮女與太監的小車就顯得暗淡不起眼。留瑕自己乘一輛轎車,騾子四平八穩地在平整的禦道上走,雖然無法像禦輦那樣穩得連茶都不濺,但是比起其宮女、太監兩三人擠一輛車的局促,是好得太多。事實上,整個車隊中,也只她跟皇貴妃佟氏是自己一輛車,佟妃獨車是正理,沒什麼可說的,不過留瑕的車駕安排卻沒幾個人知道。要讓隨駕妃聽說留瑕跟皇貴妃一樣待遇,不定鬧出什麼話茬兒來,偷來的鼓敲不響,索性連留瑕也蒙了不說。

  車駕走旱路,過了華北,入山東境內,康熙往曲阜祭孔,女人們留在濟南行宮裡,由山東巡撫安排往大明湖賞春去。太后乘著龍首禦舟,四周跟著裝成普通畫舫的水師快船,川流不息地往大船上補給、撤下膳食,一旁還雇了民間樂師,彈奏著輕快悠揚的小調,好一派富貴景象。

  早春的湖畔顯得有些冷清,柳絲兒還沒抽長,暗褐色的柳條隨風搖曳,顯得有些淒涼。但是地方官為了討太后的好,猜想上了年紀的人愛熱鬧,將船開到千佛山下,刻意不走一般人賞秋景的那一面,避開蕭瑟的景致,揀著花多的地方上去。

  太后由佟妃、留瑕與一干人等伺候著,坐了肩輿上山,只見道旁一樹樹米白、銀白的花朵迎風搖曳,山東撫台錢夫人與山東道台趙夫人是一對兒巧嘴八哥,一路上鞍前馬後地給太后說景討喜,哄得太后眉開眼笑。

  山東巡撫錢鈺是個名利心極重的,在朝中暗結左都禦史徐乾學,徐乾學又是獨立于權相明珠與索額圖之外的另一個狠角色。康熙二十七年,與出身山東的太常寺卿郭琇等人各自上奏參倒了明珠、勒德洪等一眾大學士,名動公卿,但是兩派又各自爭鬥不下。錢鈺屬徐派,不趁著康熙與太后過境山東盡心巴結,更待何時?

  除去這份官場爭鬥,錢鈺倒不是庸才,千事萬事,虧得他能事事周全,就連溜鬚拍馬的功夫也面面俱到。自己早早地拉了衍聖公孔毓圻在曲阜伺候康熙,濟南這邊,則全托給了道台趙廷珪。趙廷珪在民間找了幾個前明時候聽老輩說過正德皇帝出巡的老人,花了一筆小錢買下一大群鴿子,整個冬天用葵花子、南瓜子喂得又胖又亮,由養鴿人領著,太后一上山,就跟著太后後面飛。

  鴿子腳上綁著一樣音律的鈴鐺,一飛上天,滿天銀鈴乍響,太后抬頭去看,錢夫人連忙說:「佛到千佛山,天降梵音。」

  太后給她說得一笑,擺了擺手:「虧得你們養這一大群鴿子,不易。」

  「這鴿子若不是知道老佛爺來,哪能那麼齊心?這是皇恩浩蕩,魚鳥親人哪!」趙夫人一遞一句地說,太后也樂得讓她們哄,只留瑕在後面聽得抿嘴兒一笑。

  滿山姹紫嫣紅,伴隨著鴿子身上銀鈴輕響,再加上旁邊兩個能說會道的官夫人,早相准了太後跟佟妃是正主兒,其他的小妃子不怎麼答理,太后自然不必說,佟妃也給她們捧得嬌滴滴一枝花似的,南巡的冷落瞬間一掃而空。

  留瑕跟在後面,忍笑忍得要岔氣,起先聽這一大串拍馬的話聽得津津有味,暗自讚歎這兩人的功力非凡,後來就覺得無聊,藉口說頭疼,下山去了。

  坐在軟竹小轎上往下看,只見下方白花中,遠遠透出一棵豔紅,轉過山坳,轎夫們帶她走的是賞秋冬景致的路,再過了一個彎,白花就漸漸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淺粉的早放杏花,淡淡地點綴在一山蕭瑟中,山溪淙淙流過,天光從樹枝影間灑落,平添一份落寞。

  留瑕下了山,回到停船的地方,侍衛頭領阿南達見她下山,一溜兒跑過來打了個千:「格格,您怎麼先回來了?」

  「山上人多,鬧得頭疼。」留瑕下轎,看了阿南達一眼,才問,「咦?你不是跟著皇上到曲阜了?」

  「正等著您問哪!」阿南達笑眯眯地一躬,指著湖上遠遠開來的一大隊船隻說,「皇上剛到濟南,要過來與太后老佛爺會合,一同去趵突泉、珍珠泉。」

  「隨駕的都有誰?」留瑕問,阿南達一一報了名,全是地方大員,留瑕低頭一思量,便對阿南達說,「都是些大老爺們,我不好隨駕,上船艙裡等著皇上和老佛爺下山吧!」

  阿南達答應一聲,留瑕便要回禦舟去,走了兩步又踅回來告訴阿南達:「別跟皇上說我在。」

  「曉得了您哪!」

  留瑕上了船,坐在空無一人的船艙裡,聽著外頭鼓樂齊鳴,熱鬧無比,她移到靠船舷的大窗邊,透過白紗簾幕,凝視著逐漸逼近的龍首禦舟。只見明黃的曲柄傘蓋出了船艙,隨著康熙的步伐,緩緩往山上移動。

  「穿得太多了……回頭發汗,要長痱子的……」留瑕揭著紗簾一角,小聲地說,靜靜地望著康熙離開視線,像是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她自嘲似的一笑,「操哪門子的心,我又不是他額娘。」

  此時,一個小太監捧著個大包袱走進來,見到留瑕坐在艙裡,似乎有些驚訝,還是過來打了個千:「格格吉祥」。

  「吉祥,你怎麼到太后船上來了?」留瑕問,這小太監是康熙身邊的御前太監,聰明伶俐,熬鷹特別有一套,專門給康熙照料猛禽。

  「給格格送您的心肝寶貝回來呀!原以為您跟太后老佛爺上山去了,皇上讓我過來看著,要把這包袱交到您手上才算數呢!」

  小太監笑嘻嘻地捧上那個大包袱,留瑕一接過包袱,像是一個大鳥籠,一打開外面的包巾,頓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原來裡頭真是大鳥籠,紫竹骨架,緊挨著門是細竹編著的鳥食盒子,門上配著小巧的鎖,籠子底下還墊著乾淨的竹布,看來是挺俐落的,只是裡面關的不是鳥,是留瑕的那只鐵灰色貓兒,正蜷在裡面呼呼大睡。

  「規矩!」留瑕輕輕喊了一聲,這是她給貓兒取的名字,因為它腳上有白毛像隨時隨地都穿著襪子,很守規矩的樣子。

  規矩張開眼睛,看見是留瑕,喵嗚喵嗚直叫,剪了指甲的爪子扒著籠門。留瑕跟小太監要來了鎖匙,剛把鎖打開,規矩就撞開籠門,跳進留瑕懷裡,留瑕問:「這是誰想的步數?怎麼把它關鳥籠裡?」

  「您別介,實在是您這小爺忒沒眼色。皇上在艙裡午睡,把它放貓窩,誰知它不知怎麼竄的,鑽到床裡,擠在皇上身上爬來爬去,一個勁地要跟皇上玩。」小太監收了籠子,忍著笑說,「皇上給它鬧得煩,說它喵喵叫就跟鳥見了生人害怕一樣,讓奴才們尋個鳥籠把它蒙起來,就不叫了。」

  「真是!乖乖,皇上壞,欺負你,以後再不把你借他了,嗯?」留瑕心疼地抱著規矩,規矩好像受了委屈似地叫個不停。留瑕摸著它,嘟著嘴,一臉不樂意,對那小太監說:「皇上這麼吩咐,你就真這麼辦?那籠子才多大呀?關得久了,還不得把它硌死?」

  小太監卻不害怕,他跟留瑕一起當差過,一向相處得好,笑嘻嘻地打躬作揖:「好姐姐、好格格,奴才們人微命賤,有幾個膽子敢抗旨啊?皇上其實也很疼它的,沒事就揣在懷裡,它鬧著跟皇上玩,皇上十次總有七八次陪它,要是別的娘娘養的,早打扁扔野地裡了。實在是您這小爺貪玩,惱了皇上,不過他老人家也沒關它多久,剛剛到湖邊才把它放籠子裡的,怕它愛玩,跌水裡去,這也是皇上疼它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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