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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長歎一聲,康熙恭敬地作了三個揖,轉身回乾清宮去。今年是暖冬,溫暖的冬陽照在康熙的海龍皮大氅上,適中的溫度讓康熙也覺得懶散起來。海龍是康熙二十三年之後才進貢上來的珍貴皮子,這件大氅就是那時候縫製的,康熙一直很喜歡,每年都要翻出來穿。

  留瑕在乾清宮裡,隔窗望見康熙斜倚在肩輿上,眯著眼睛,像一隻曬著太陽的大貓。不由得低頭一笑,專心去給他拂紙,方便他一會兒寫大字,卻聽玻璃窗上發出輕輕的「叩、叩」聲。一轉頭,有人抱著一隻鐵灰色的貓,抓了貓爪在敲玻璃,留瑕好奇地看去,卻見康熙彎了腰,正貼著玻璃對她笑。

  不一會兒,康熙端著那只貓走進來,旁邊的太監給他卸了大氅跟朝冠,他把那貓往留瑕懷裡一塞:「哪!」

  「哪來的貓呀?」留瑕問。

  康熙脫了皮靴,換上緞面軟鞋,走進內寢去換衣裳,一邊說:「皇姨的那只雪裡拖槍又生了一窩,讓人送一隻給你玩的,剛才才來的。」

  留瑕謝了一聲,仔細去看那只貓,它長得跟一般的貓不一樣,鐵灰色的皮毛一根雜色沒有,只四腳上套著白毛,像穿著襪子。留瑕伸手去逗它,貓好脾氣地「喵」了一聲,往她懷裡扭股糖似的鑽了幾下,留瑕怕癢,輕輕地笑了起來。

  康熙一出來,就看見貓兒正往留瑕懷裡撒嬌,留瑕笑得咯咯的,康熙胸中莫名地一陣惱,轉念一想,跟畜生一般見識什麼?站到書案邊去要寫字,留瑕連忙把貓交給一個太監,也過去要幫他拂紙。那貓卻跳了下來,跑到留瑕腳邊磨蹭著,尾巴鉤了康熙的腳,留瑕正要把它抱走,康熙用腳輕輕把它趕開:「走開,別搗亂。」

  「踢它做什麼?也沒亂著皇上啊?」留瑕不願意了,把它抱起來,塞到容蘭手上,貓就安分地任她抱走了。

  康熙撅了撅嘴,哼了一聲:「這貓定是個淫棍轉世,專挑女人抱。」

  留瑕用鎮紙拂平桌上那幅澄心堂紙,淡淡地說:「皇上不甘願了?抱過您的女人可比抱過它的多了。」

  一陣寂靜,留瑕暗罵自己嘴快,連忙蹲下身子:「奴婢多嘴了。」

  卻聽康熙把太監宮女們都支使出去,什麼也沒說,慢吞吞地踱著步子在她跟前晃過來晃過去,唬得留瑕心頭忐忑。良久,才聽康熙用滿語低聲地說:「你抱過它,那朕呢?」

  留瑕錯愕地抬起頭,只見康熙笑嘻嘻地看著她,臉上一紅,她捧著臉就要往外走。臂上一緊,康熙拉住了她,她一扯,他就放了手,留瑕不敢往後看,小跑著離開了正殿。

  留瑕回到自己住的後東偏殿,那只貓兒一聞開門聲,跑出來看,見著是她,親昵地跟著她走。留瑕抱起它,踢掉厚底鞋,縮在炕上,默默地想自己的心事。

  留瑕紅著臉回想著他這一年來的言行,自那次在守靈夜裡抱了她後,康熙隔天就清醒了許多,飯也吃、水也喝,雖然思緒還有些紊亂,總算是能說出幾句完整的話。頭幾天忘性大,辦過的事都忘得一乾二淨,後來就恢復了正常,之後,便積極地為她擇配。可那些留瑕看過的人,明明都是他自己挑的,到了要跟太后討論的時候,他自己又說覺得那些人這個不好、那個壞,只好重新再挑。

  說是不要她嫁,可又那麼熱心給她尋人;說要她嫁,又自己把婚事一一搞砸,康熙到底是什麼心思?是要她做妃子嗎?他又從沒有對她毛手毛腳,有時候下了大宴,微醺薄醉,也不曾輕薄於她;若不要她,那又為什麼有事沒事說一些類似爭風吃醋的話?

  留瑕親了親貓兒,搖搖它:「你說,他是怎麼個心思?」

  「喵……」貓兒像是說了,又好像沒說,它還是只小貓,往留瑕懷裡一倒,就呼嚕呼嚕地睡著了。

  留瑕摸著它,炕下快熄滅的小手爐裡,她去上差之前埋了一些栗子,此時發出輕輕的爆炸聲,甜甜的栗子香氣從炕下冒出來。她拿了火鉗子將栗子兜出來,一邊剝著燙手的栗子,一邊望著窗外明亮的天光,淡淡地笑了。

  第五章 湯泉 康熙二十七年冬

  去年的除夕因為太皇太后過世,就是過年也過得偷偷摸摸做賊似的,戲也沒得唱、廟會也沒得去,就連紅衣都沒得穿。好不容易挨過了一年的國喪,漢人家庭早就「磨刀霍霍向豬羊」,準備著大吃一番,旗人家家戶戶則包了餑餑,配上酸白菜火鍋。康熙二十七年歲末子時的鞭炮一響,守在家中的百姓紛紛準備著給家中長輩磕頭,等著要好好過一個熱鬧的年。

  宮中的過年與平民百姓有些相似,也有些不同。臘月下旬,諸衙門將印璽文書封存起來,擬好元旦奏表,偌大的紫禁城中自二十六日起,就開始放大假,往昔熙來攘往的衙門此時特別冷清。

  但是康熙沒有坐在紫禁城裡等過年,入冬之後,先處理了太皇太后神主祔奉先殿的事宜,接著就帶著年長的四個阿哥,到孝陵祭拜順治帝后、太皇太后,還有先頭去世的兩位皇后。

  因為太子思念母親,康熙便將四個阿哥留在陵園,自己帶了留瑕與一眾侍衛在陵園四周巡狩。今年的雪下得不厚,夜裡一場薄薄的清雪過後,一待日出,滿地粉雪便融成晶瑩的水珠,滲入短短的青草地。

  一大清早,康熙領著一群侍衛踏馬散步,腳上蹬著一雙玄色皮靴,身上一件深駝色的皮袍,外面套著同色緞面大褂,兩寸來長的海龍領從油黑的厚毛尖上透出銀針來。鑲皮褂子本來沒什麼稀奇,只這件海龍褂子跟康熙喜歡的那件海龍大氅是一道做的,就是皇親貴族,這樣鑲了海龍皮的袍褂也很稀少,不用珠寶金線,也襯出一身的貴冑氣象。

  卻聽後頭一陣馬蹄急響,有個侍衛回頭去看,卻是留瑕帶著兩個侍衛從紮營方向趕來,連忙趕到康熙身邊:「爺,姑奶奶來了。」

  因是出外散心,雖不算是微服,但是康熙不想招搖,囑咐了侍衛不要一口一個皇上。侍衛們只好含含糊糊地稱爺,按著旗下規矩稱留瑕姑奶奶。

  康熙等了留瑕上來,一見她勒馬,劈頭就問:「做什麼出來冒風?你染著風寒,朕說了讓你多睡一時,奴才們沒傳朕的旨意?」

  「爺冤枉他們了。我原先也想多睡一會兒的,只是看見爺忘了披大氅,您夜裡有些咳嗽,還是穿暖些的好。」留瑕的臉色看起來很蒼白,聲音也有些疲倦。康熙不忍心多責怪,便下馬系了大氅,才又翻身上馬離去。留瑕由侍衛們護送著回到營地,只覺喉中火燒似的又幹又癢,疼得連水都咽不太下,勉強喝了幾口,倒頭就睡。

  睡意朦朧間,身子一輕,她剛要睜眼,就聽見康熙的聲音說:「別睜眼,你睡吧!朕帶你去湯泉,泡了湯,風寒就好了。」

  留瑕無力多說什麼,昏昏沉沉地只是睡,恍惚間似乎有人喂她喝藥,發汗之後醒來,雖然還頭疼,但是身子已經不那麼沉重,一睜眼,就有兩個女子過來:「格格醒了?」

  「唉……」留瑕應了一聲,兩個女子將她扶起,伺候了起身梳洗,看來十分熟練。都是天足,顯見是旗人,約莫四十來歲年紀,仔細一看卻不認得,便問:「你們是?」

  「奴才們是孝陵湯泉的掌事嬤嬤,奴婢男人是薩貝,格格喊我薩家的就是。」較為年長的那人說,又指著旁邊那個年紀輕些的說,「她是那家的。」

  「哪家的?」留瑕一時還不明白,錯愕地問。

  兩個女人微笑起來,年輕的那個說:「奴婢男人是那丹珠,人家都喊我那家的。」

  留瑕輕輕笑了,兩人一邊給她篦頭、泡手,一邊把湯泉的種種事情說了,留瑕這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孝陵附近的湯泉。康熙十一年起,因為太皇太后害了老寒腿,康熙便常帶太皇太后來泡湯泉,因此設了湯泉行宮,派幾個太皇太后的包衣奴才照料。說是行宮,其實規模很小,只是在泉眼處圍起來,建了一些滿洲式的房子而已。若不是房上的明黃琉璃瓦,實在只是個普通旗人的圍獵莊園樣子。

  外間有人開了門進來,兩個嬤嬤回頭去看,蹲身一福:「老爺子。」

  留瑕側頭,康熙穿著寬鬆的袍子,辮梢還是濕的,神清氣爽。她勉強地扯唇微笑,緩緩起身:「皇上吉祥。」

  「你坐。」康熙踏了幾步過來,一撩袍角在妝台邊坐下。留瑕斂衽一躬,剛坐下,康熙就問:「身子怎麼樣?喉嚨還疼嗎?」

  「回皇上話,身子輕了許多,喝得下水,只是喉頭還有些腫。」留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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