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紅塵盡處 | 上頁 下頁


  因為當納蘭潔進宮時,所有人都說:「啊!與留瑕格格一樣的……」

  雖然她們很相似,雖然她們都來自南方,然而,太過相像的兩個人,要不是一見如故,就是點頭之交。正因為太相像,因為兩人都不願意做對方的影子,所以每次話到嘴邊,都要保留,怕對方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不過兩人都知道,要知道對方想什麼,問自己就知道了。

  當然多少還是有不同,留瑕是黃金血胤,而納蘭家族只是正黃旗人,雖說祖上曾經出過孝慈高皇后,但畢竟也遠了;留瑕心中沒有人,而納蘭潔心裡藏著一個不能說的秘密,康熙對她的關愛,只是帶給她更多壓力,她不想承這個恩,卻又不能不受,無處可話衷腸的結果,是憋壞了自己,生了女兒癆……

  留瑕與康熙,一站一坐,都想著納蘭潔,卻想著不同方面的她。雖然無話,但是在無形中,都請納蘭潔做陪客,寂靜,卻不寂寞。

  等到康熙回過神來,留瑕不知道何時已經走了,她騎了馬,賓士在京郊。她向太后請了一天假,先去明珠府祭了納蘭潔,把太后賞的東西交給明珠府的人,就獨自騎著馬往郊外去了。她需要好好想想,納蘭潔死了,她怎麼辦?

  想了很久,始終沒有頭緒,撥馬回頭,她在城中尋個客棧住下。晚上,就出去王府井逛了逛,卻聽一陣絲竹盈耳,抬頭看去,是有個戲園請了昆曲班子,唱的是《牡丹雙夢》,是從《牡丹亭》中節出的《驚夢》、《尋夢》,最是考驗正旦唱功的。留瑕在戲園子裡找個雅座,園子裡擲手巾把兒的、賣糕餅的、賣戲考的……吵鬧不堪,留瑕傍著欄杆,仔細地聽。

  臺上的杜麗娘是個幹旦,大約有三十多歲了,聽說,幹旦娶妻後,嗓子還會更開些。只是這個幹旦實在唱得不用心,虛晃一招就過去了,留瑕看著沒意思,早早地離開。

  客棧離王府井有些距離,離了吵雜喧鬧的王府井,就進入安靜的民宅,有種恍惚如夢的感覺。她輕哼著《驚夢》裡的調子,今日的青春貌美,十年、二十年後還在嗎?就算永遠美麗,又給誰看呢?多希望,這個冬天不要離去,人生,有幾個二十一歲?

  躲在皇宮裡,為的是避開那些無謂的爭鬥,身為女官,是沒有人會把她當敵人的,交際也輪不到她。然而,未嫁時躲得過,出嫁後就是自己不願意,也會因為丈夫而被迫去交際應酬,更覺得鬱悶的,是自己無法找到知心之人。

  下一個冬天,她若是不成為妃子,總有一天會成為某個王公貴族的妻子,庸庸碌碌地給那個男人生兒育女、穿金戴銀地給他爭臉,漸漸地,變成連自己都認不出來的女人,她要胖了、醜了、俗氣了,嘲笑今日清醒的自己庸人自擾、傷春悲秋,想起來就害怕。

  天上飄下了茫茫大雪,提起手,如蔥般細長的手指在雪的陪襯下更顯白皙。她在空中一撈,感覺時光如雪,從指縫間流走,多可怕?

  雪花一樣穿過了康熙指間,他一向喜歡看雪,只是今日的雪,像是紛紛而降的冥紙,是給納蘭潔送葬的。

  梁九功踏雪而來,康熙劈頭就問:「留瑕去哪了?」

  終究是不能不問的,批奏摺時,沒有她磨的墨就覺得膠滯難寫,筆尖沒有她挑過,自己伸手去撚,倒把一支好端端的湖筆弄成了岔尖。

  「回皇上的話,太后老佛爺准了格格今日出宮去祭潔姑娘。因是准了整天的假,所以明日才會回來。」

  「荒唐!」康熙痛斥,梁九功縮了縮肩,康熙陰沉地說,「她一個女孩子,孤身在京城遊蕩成什麼樣子!你去各個門問,看有沒有她回來的記錄,要沒有,讓九門提督派人把她逮回來!」

  「奴才剛才已去問過侍衛處,格格是中午出去的,還沒見她回來,只是……皇上……驚動九門提督……」梁九功遲疑地問。

  康熙自知失言,驚動九門提督尋人是大事,若不是欽犯就是大官,留瑕兩者皆非,甚至也不是宮妃,是原則上可以自由出入宮廷的女官,沒有理由去驚動九門提督。康熙惱怒地跺了跺地,轉身回殿。

  梁九功已經服侍他很多年了,這樣自然就是擺明要等她自己回來,他看了看天,格格……怎麼還不回來呢?

  留瑕隔天早上才回宮,她先回東宮偏殿換了衣服,趕到太后暫住的西宮殿繳旨,說了納蘭潔的事,正說到一半,就聽通報,康熙來請安了。

  太后指了指留瑕,抿著嘴說:「你主子來尋人了。」

  「倒楣……本想悄悄溜回去的……」留瑕扁扁嘴。不一會兒,就看見康熙風風火火地走進來,熟練地向太后請安、入座,經過留瑕身邊時,偏過頭瞪了她一眼,留瑕只是裝作沒看見,垂首站在旁邊。太后捧著茶微笑,說了幾句話,就推說有些倦了,要康熙回去。

  康熙告辭,留瑕還在偷看太后的反應,沒有移動,康熙咳了一聲:「留瑕!」

  留瑕依依不捨地跟著去了,臨走還要回頭看看太后,太后故意板起臉,揮了揮手要她快去,等到她出了視線,才笑了起來:「真是一對兒活寶。」

  康熙走得飛快,穿著旗裝、花盆底的留瑕幾乎趕不上,氣喘吁吁地追了一陣,才好不容易趕上,康熙冷冷地問:「去哪鑽沙了你?」

  鑽沙,自然是暗指對方是蟲,是京裡人不帶髒字的奚落。通常留瑕一定要先跟他辯一頓,然後才回答他的問題,不過這次留瑕卻歎口氣,悶悶地說:「奴婢貪玩了,任憑皇上責罰。」

  「這回這麼乖?你真的是留瑕嗎?」康熙轉過頭,似嗔非嗔,卻看見她若有所思的神情,氣就消了一半,柔聲說,「怎麼了?在城裡受了什麼委屈嗎?」

  「不是,只是在城裡轉了一圈,回來,就覺得宮裡好像有點不同了……」留瑕低聲說,一方面雖是真心話,另一方面,則是她知道若是跟康熙直來直往,他又要逗她,那就沒完了。

  康熙聞言,靜靜地看著她,留瑕半天沒聽見他的聲音,偷偷抬頭,看見他的眼光裡,似乎有些悲傷,良久,才艱難地說:「朕……留著你……太久了嗎……」

  留瑕不答,在他身邊,已經三年了。說實在的,有時也覺得煩悶,這就是為什麼總是跟他沒大沒小的。她不能找太后、太皇太后或者妃子們拌嘴,太監、宮女們又都對她百依百順,只有他才會跟她鬧著玩……

  「不過……奴婢離了紫禁城,還有哪裡可去呢?」留瑕自嘲地笑了一聲。

  康熙說不清胸中那種複雜的心思是什麼,有點歡喜,因為她話中似有留戀;有點惆悵,因為她話中有些無奈;有些悲傷,因為她不是說,「奴婢不想離開皇上」。

  「留瑕……」他輕聲喚著,看見她好像快要哭了,不知怎麼,就心軟下來,像偶爾哄著自己那群小格格,他輕輕地摸著她的頭,「好了,只要你還想在乾清宮,朕就不會讓你走。」

  留瑕無力地笑了一下,皺了皺鼻子,故意地說:「那我偏要說不喜歡乾清宮呢?」

  「那朕就讓你在乾清宮,待到喜歡它為止。」康熙雙手抱胸,微笑著說。

  「喜歡了,可就不想走了。」

  「那就待在乾清宮一輩子吧……」康熙說,帶著笑,眼神卻認真。

  留瑕想了一想,聳聳肩:「那我可沒辦法說,一輩子,這個承諾太長了。」

  康熙不語,只是放慢了腳步,好讓留瑕能跟在他身後兩步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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