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紅塵盡處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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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瑕淡淡一笑,滿不在乎地摸著自己的手:「皇上喜歡誰那是他自己的事,翻牌子時候的好話不是我說、娘娘們打賞不是我拿,說句戲文上的話,就公子小姐花園月下相會,反正不是我去扮紅娘。惠姐姐疑心什麼,我清楚,沒什麼可說的,皇上不是天上牛郎星,我也不是喜鵲。來看潔姑娘不為巴結,只是都在江南住過,人不親也有水土情分,盡點心意而已。惠姐姐不待見,不來就是,告辭了。」 說完,氣呼呼地一頷首就要離去,惠妃連忙又拉住,賠著笑說:「妹妹、妹妹……你別介呀!」 「姐姐疑心我,我還留著做什麼?」留瑕一跺腳,哼了一聲,唬得惠妃做好做歹說了一車賠禮的話,才緩過臉色,嘟了嘴說:「姐姐你好糊塗,我和潔姑娘冤哪!平民百姓是男追女隔層山,但是皇上要誰,比掀簾子還容易。要潔姑娘有心跟您爭寵,這會子早就是娘娘了,還用得著您今兒疑心我給皇上穿針引線?」 惠妃仔細一思量,也覺得留瑕說得沒錯,雖說解開了自己與侄女之間的心結,但是聽留瑕言下之意,康熙對潔很感興趣,心頭又更沉重了。一抬頭看見只有二十一歲的留瑕,頓時覺得自慚形穢,她羡慕地看著留瑕沒有皺紋的臉龐,感覺自己老得不成樣子,心緒委頓,留瑕告辭,也不再挽留,默默地進了長春宮。 留瑕回到乾清宮,康熙還沒回來,只見粗使宮女正在抹地,從裡擦到外,才能不留腳印,已經擦到了正殿門口。留瑕往裡相了一眼,看見地上擦得光可鑒人,滿意地點點頭,踅到西偏殿脫了長背心,換了青蓮色緞面翻珠羔領子的短坎肩,聽見外頭輕輕一遞一聲的擊掌輕響,她才快步回到正殿。 拂紙磨墨的事情早已有小宮女做好,留瑕站在東暖閣的門邊,康熙一進門,小太監們幫著把大衣裳換掉,換上淺駝色的絲棉裡府綢袍子,留瑕接過他帶回來的摺子,放到案頭,跟今兒要議的摺子分開放好。等康熙一出內寢,書案上筆墨齊全,他坐到書案邊,容蘭進上一碗熱奶子,與留瑕一同福身就要退出。 「留瑕,銀耳送了嗎?」康熙頭也不抬,挑了支小楷,蘸蘸墨。 「剛送去,瞧著長春宮人拿去小灶燉了。」留瑕低聲說,康熙良久無言,留瑕又一福身往後退。 「要你辦這差使,委屈你了。」康熙突然發話,他的眼睛看著另一份奏摺,毛筆不停在桌上摺子的段落處寫上「知道了」,嘴上淡淡地說,「你與她年紀相當,又是朕的親戚,話由你說出來,比旁的人更適當些。朕也知道她不是個沒主意的人,這事不好說,總之你盡力去辦,辦成了,朕有賞,辦不成,朕知道你出過力,就取你這片心,決不怪罪的。」 留瑕輕輕地應了一聲,往外退去,跨出朱紅的門檻,她回眸看了康熙一眼,恰巧康熙也抬起頭看她,兩人目光一碰,留瑕眸子裡有道莫名的憐憫閃過,瞬間斂入低垂的眼睫下,迅速離去。 康熙望著她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一場大雪從初冬下到深冬還不見停息,康熙整個冬天的心緒都很差,主要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臟器衰老,今年又冷得邪乎,太皇太后從十一月就臥病在床,康熙、太后及諸太妃、宮妃晝夜守護,都不見好轉。康熙把政務全部轉到慈甯宮偏殿,以便隨時奉侍太皇太后。 為使太醫院全神貫注地處理太皇太后的痼疾,康熙下令暫停太醫院對妃主皇子的例行問診,集中精神照顧太皇太后,就連康熙自己的例行請脈也都暫停。整個宮中都在關注太皇太后的病情,誰也沒有覺察,在西北角的長春宮裡,十九歲的納蘭潔得的是女兒癆。疏於調養、天氣寒冷加上愁悶未解,她在一個溫度乍降的雪夜裡默默死去,像一朵開敗的梅花,落進滿地冰霜。 隔天早上,乾清宮總管梁九功苦著臉來到慈寧東宮偏殿,一進門就打躬作揖:「留瑕格格,勞您駕,給皇上送碗茶吧?」 留瑕是太皇太后的族人、康熙的隨侍女官,自然隨他移居慈甯宮,就在東宮偏殿暫住。殿裡十分溫暖,留瑕沒有穿大衣裳,旁邊散著一些剛改好、還沒改的繡品,她手中捏著針,努力要從明黃荷包的裡面抽出穿著金線的針。大約手上出了汗,針澀得穿不過去,就這麼從荷包上那條龍的身子插出來。 明黃荷包當然是皇帝御用的東西了,只是留瑕似乎做的不是很甘願,嘴裡還用蒙古話不知在嘟囔什麼,聽見梁九功這樣說,她抬起頭:「怎麼了?」 「皇上發脾氣呢!以往都是去上書房請幾位相爺來緩頰,這次連明珠大人的臉都掃了。」梁九功擔憂中又帶著畏懼,打躬作揖地說,「姑奶奶,求您去一忽兒吧!」 留瑕只好放下東西,往康熙所在的東宮殿去。一到殿外,就看見幾位大學士垂手站在廊下,霜打了的草似的,灰頭土臉。 她向他們欠身一福,挑簾進去東宮殿。東邊的次間裡一片寂靜,一旁的牆上懸著幅已經裱好的澄心堂紙,上面用朱砂寫著「飛柳庭柏珍」,「珍」字還缺一筆,這是九九消寒圖,全句應是「飛柳庭柏珍重待春風」九字,每字九畫,由皇帝每天寫一筆,寫完了這九個字,也就該是春回大地的時刻。 康熙捧著頭坐在炕上,低垂的臉看不見表情,留瑕站在簾邊,她看見了炕上條桌放著一支掐絲芙蓉簪,就什麼都明白了,是為了納蘭潔。 留瑕聞到了自責的味道,於是轉身離去。這是康熙自找的,他太習慣將女人收在自己羽翼下,對每個人都若即若離,讓她們又愛又怕又離不開,把女人當做臣子來對待。然而,是有人不吃這套的,比如納蘭潔、比如留瑕自己。 「站住。」康熙出聲,他抬起頭,聲音裡積聚著山雨愈來的氣息,「誰讓你來?誰讓你走?連個請安都沒有,你這女官越做越回去了!」 留瑕沒有辯解,只是跪下磕了個頭、認錯,康熙看出她的冷漠、不在乎,胸中升起一股悲涼。他的目光裡不自覺地帶著幽怨,他原以為留瑕會跟他一樣難過,也許她會哭,那麼,他就可以借著她的哭泣來抒發自己的情感,但是留瑕沒有。她顯得那樣冷靜,他狠狠地瞪著她,然而,尋不出任何錯處來責駡,只是任她默默退出東宮殿,把滿室的清冷孤寂留下。 就這樣,留瑕整天都沒有再進殿,康熙也不去召她。下午,他走出東宮殿,去納蘭潔住的長春宮,他知道她的屍身已在早晨移回家中,他不能為她舉行盛大的葬禮,甚至不能親臨祭奠,至少,去上一炷心香,以慰芳魂。 惠妃不在,他逕自來到納蘭潔住的小院。院門是開的,他直直地走了進去,裡面的東西還是納蘭潔在世時的樣子。這樣秀氣的少女閨閣,他只來過一次,那次是被她曼聲清唱的納蘭公子詞所吸引,那輕婉柔美的歌聲、深切濃烈的意境讓他想起康熙二十四年去世的近臣納蘭性德。一問之下,才知道是性德的堂妹,與她談起性德,兩人都覺得十分懷念,不由得大起知己之感。 初遇納蘭潔時,她只有十八歲,整個人就像是用水掐出來的,靈秀明慧卻又鬱鬱寡歡,才貌兼備,那樣秀氣的輪廓不屬於滿人,若不是裙下那雙天足,分明就是個江南閨秀。 康熙怦然心動,於是他常借機在納蘭潔教導三格格的時候去查三格格的功課,順便和她說幾句話。女孩子對這樣的示好都是敏感的,她敏銳地鎖住心扉,不再多說什麼。 康熙的手撫過納蘭潔來不及帶走的被褥,緊握著納蘭潔的那根芙蓉簪,說不上心碎,是這樣若有似無的心戀,留下覺得揪心、抽去又感到痛心。芙蓉簪是他賜的,納蘭潔從沒戴過,臨去之時交代把宮中所有賜下的物品全數奉回,她不願意穿戴宮中的任何一樣物品離開人間。 「潔……你恨朕嗎?」康熙輕輕地問,長長一歎,起身離開內寢。納蘭潔就像一層薄紗罩在他的心上,她一死,那層紗就散成不知去處的輕煙,無處可尋。 走到另一頭的次間,鑲著螺鈿的八仙桌上放著幾碟康熙沒見過的點心,還有一碗龍井。他將手指搭在茶碗上,早已涼了,空氣中有殘存的沉水香氣,一旁熄滅了的火盆裡,有燒過紙的痕跡,一片被燒焦了邊緣的紙落在康熙腳邊,依稀能辨認得出來,是「惘然」二字,那熟悉的行書…… 「留瑕……」康熙拾起那片紙,確實是「惘然」哪……他想起自己是怎樣要求留瑕去說服納蘭潔入宮為妃,留瑕起先不願意,他明著賞、暗著施壓,逼著她做他的傳信使者,留瑕幾乎每隔兩天就要來這裡一次……帶著他賜的東西、寫的書信。 明間的地上投入一個陰影,康熙抬頭,那蒼白的臉龐與冷漠的氣息,似乎是在嘲笑他來此地的徘徊。留瑕冷冷地說:「皇上來了?」 「這些東西,是你祭的?」康熙一擺手,指向那桌點心。 留瑕點了點頭,依然平靜地說:「這是南京的點心,宮裡不會做。」 康熙默默地坐下,望著窗外的雪地發呆。留瑕看著空無一人的寢室,心中升起一種冷酷的悲哀,她是狠心的,沒空去為納蘭潔難過,就算心緒不佳,也單單只是近似於「兔死狐悲」而已。 留瑕其實不喜歡納蘭潔,也說不上討厭,就是沒有辦法跟她交心。雖然都曾在南方住了十多年,也許,她們曾經在蘇州的哪條河上擦身而過,也或許在江南四百八十寺的其中一座中見過,她在康熙的壓力下也與納蘭潔多有往來,但是就是親密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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