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紅塵盡處 | 上頁 下頁


  「應該沒見過,這孩子有些怪,只要聽見皇帝要來,躲得像避貓鼠似的。」仁憲太后突然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康熙倒是一笑,真有意思。「宮女、嬪妃總巴不得兒子見她們,這姑娘怎麼了,還專揀著朕躲?」

  「看皇帝說的,以為自個兒挺美的?人家都當你是個大饃饃,咬一口不知多少油水!」仁憲太后瞪了他一眼,康熙皮皮地笑著,又聽太后說,「烏蘭圖雅相貌自然是好看,不過東西十二宮多的是比她美麗的人,只是沒人像她那樣有個性。我也說不上來,就是挺喜歡她的,不過她不喜歡見男人,我猜,可能是逃難的時候,長得漂亮,給人嚇怕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嘛!漂亮姑娘在戰亂裡,就像揣著一籃無價的珠寶招搖過市,要麼賤賣了,要麼給人搶了,要麼就是遇著識貨的,好好地收藏起來。」康熙若有所思地說。其實,戰亂中何止美女如此?滿腹文武藝的男人不也如此?那些投靠吳三桂的,也不全是庸才,只是不能為我所用而已。

  「在想什麼呢?」仁憲太后看著突然沉思的康熙,眯了眯眼睛,康熙淡笑不語,太后笑著說:「雖是母子,先說好,烏蘭圖雅可不許皇帝碰。」

  康熙裝出遺憾的樣子,苦著臉說:「皇后去了那麼多年,兒子一直找不著可心的人兒,母后捨不得烏蘭圖雅,就忍心兒子」空閨獨守「?」

  「這成語哪能用在男人身上?我雖然讀書不多,這個是知道的。」太后用帕子捂著嘴咯咯笑著,放下帕子,抿了抿嘴說:「再說皇帝哪裡空閨啦?阿哥格格下蛋似的一個接著一個生,龍床上」前仆後繼「還差不多。」

  康熙耳根子臊得紅,囁嚅著還要分辯,太后起身,撣了撣衣裳,又恢復了平日的莊重。「看見你平安,我就放心了,出去巡狩是好的,只是要注意著身子。在行宮裡多待幾天,你皇祖母說了,咱娘兒仨要聚一聚,明兒可不要亂跑,我要盯著你多吃些飯菜。」

  「兒子謹遵慈諭。」

  帝后母子二人話家常的時候,蒙名烏蘭圖雅的留瑕正乘著一匹紅馬,沉默地凝視著古北口外的滿天紅霞。

  再過去數十裡,就是肥美的科爾沁草原——阿爸的家鄉,她是滿、蒙、漢三家的混血,喊出身蒙古的父親為阿爸,喊出身滿洲的母親為額娘,但是一家人過的卻是漢人的生活。聞到青草的味道,卻很陌生,她好像是透過了另一個人的眼睛來看這片草原,一雙不是科爾沁人的眼睛。

  她從小就長在南方,這三四年來則在皇宮,草原的一切,太陌生了。她腕上雪白的皮膚下,可以看見青色的血管,裡面流淌的,是一半的黃金之血。把手腕貼在耳邊,聽見脈搏的跳動,卻聽不見先祖哈布圖哈薩爾的聲音,黃金血胤,還是被吳越山川化了繞指柔。

  今日是特別來看彩霞的,極度迷戀漢文化的阿爸,二十歲就離開了草原,去追逐漢書裡的江南風光。可是,草原上的霞光,卻始終在記憶裡盤旋不去,所以才把她取名烏蘭圖雅,漢名留瑕,亦是流霞的諧音。希望她與霞光一般美麗,這是蒙古人的單純希望,卻也矛盾地希望她留點瑕疵,不要因為完美招來禍患,這又是儒家的中庸之道了。

  為什麼阿爸會醉心漢學?留瑕並不清楚,也來不及問。從後來問到的故事才知道,阿爸年輕時就自願隨多鐸王爺南征,南征後又拋下了好好的台吉不做,寧願歸入中原做個普通武官,只為了能到江南當差,又娶了有一半漢血統的額娘,聽說遠在科爾沁的祖父大發雷霆,還曾經親自找來北京,指著名要找太皇太后討回兒子。

  可是太皇太后歎口氣,有些悲傷地說:「哥哥,草原上的直腸子姑娘,怎麼比得上半漢的姐兒可人?再說,又是個在南方長大的水靈人兒,就是用成吉思汗的八駿把我那侄兒拉回科爾沁,心,可在南方生了根,怎麼也回不來的。」

  最後還是讓步了,阿爸帶著額娘回去科爾沁磕了頭,待了不久,又趕回南方,好像,南方才是故鄉……

  對留瑕,南方也是故鄉,是心鄉,心似乎是在南方,她懷念在南方的一切,但是,一想到回去要面對人去樓空的家,她就覺得無力回頭。

  而入宮,雖說名義上是女官、宮伴,但是在朝廷制度上沒有這職位,她與那些一起來當值的命婦一樣,都是沒有薪餉也沒有身份的。女官是在順治年間就有的,多是滿蒙親貴的女兒或者妻子,由太后、太妃們挑著幾個喜歡的,輪班進宮陪老太太們說笑話、討喜或者做一點不勞累但要心靈手巧的差使。說是女官,其實就是名稱好聽一些的宮女,不由內務府給俸,而是由老太太們自己出私房錢打「賞」。不過,這些女官都不窮,對於這些俸祿也不特別看重,主要是在老太太們身邊轉,多少能幫著家裡男人。

  她之所以能留在宮中,都是倚仗著兩位老太太的臉面,她算起來是太后同個玄祖父的堂妹,血緣離得有些遠了。由於隨同入關的博爾濟吉特族人不多,所以她父親與太后、太皇太后多有來往,三藩亂起,她一家正巧在南方,怕她被亂兵糟蹋,她父親就匆忙修書托太后照顧,千里迢迢把她送到北京來,就這麼住了下來。

  其他的女官們並不是天天當值,一年輪個十天半月,沒有人像她在太后身邊待了那麼久,這不上不下的身份,很尷尬。

  但是,離開了皇宮,會更好嗎?轉來蒙古,她的蒙語說得還算流利,可是這裡的生活完全跟她的習慣格格不入。科爾沁雖有親戚,又都不認識,十八歲的她已是老女、是帶著漢人氣的異類,夾在蒙、滿、漢三家之間,何處是家?

  留瑕極目遠望,天蒼蒼、野茫茫,她的心中沒有任何感動,這個世界跟她沒有關係,她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父母是緊緊相連的一體,始終沒有她的空間,他們的愛情那樣濃烈,就連死都要一起,卻把她丟到太后身邊,是出於對她的愛?也許是吧!但是卻刺傷了她的心,看著目送她離去的父母,她沒有哭,只是冷冷地笑了,如此相愛,眼裡,看得見她嗎?

  剛近傍晚,連綿的丘陵鬼影似的伏在遠處,一隻海東青「啾」的一聲尖嘯,俯衝下來,留瑕舉臂,手上一沉,海東青便穩穩地落在特製的厚牛皮手套上。海東青尖利的鳥喙上還帶著血,想是剛在草原上飽餐一頓野味。留瑕討厭血的味道,又將海東青放到空中,一夾馬肚,馳回行宮。

  海東青跟著她的馬飛,雖然高高地飛在天上,卻還是由著她牽引。這是一隻被馴服的海東青,徒有利喙尖爪,卻總是為人、為自己吃不到的獵物而辛勞,即使只有獨自一個,即使有逃離的機會,還是寧願回到小架子上。因為離了狹小的架子,它不知道哪裡有可以踏的地方。留瑕望著海東青,喟然一歎。

  行宮,已在前方,她與海東青,都必須回到那裡——那個太后所在的地方。

  不久後,東蒙古諸王就聚集到古北口外來參見康熙皇帝,草原上辟了空地,諸王、貝勒、台吉……各率所部來此,「柏格達汗萬歲」的聲音此起彼落,康熙皇帝含笑一一答禮,賜酒賜宴自然是一定要的,金頂大帳下,諸王帶來的劍舞、馬頭琴、摔跤……等等表演鬧得開心。

  康熙顯得十分隨和,酒到雖不幹,喝的量卻沒讓諸王失望過。他帶著微笑走過諸王帳邊,繞了一圈回來,服侍的太監看他臉上泛紅,手掐著人中似乎想要醒醒神,步履卻顯得異常遲緩,知道他喝得多了,連忙張羅著醒酒茶。康熙卻擺了擺手,帶上幾個侍衛,繞到帳後去走走,不想讓這些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蒙古漢子覺得皇帝本領不濟。

  塞外風大,康熙擦了擦額上的汗,侍衛們從太監手中接過裝在水囊裡的熱茶,連忙遞上。康熙喝了一口,茶太熱,又喝得快,燙了嘴,「噝」的一聲,皺眉咬住了唇,沒那麼疼了,才又小心地吹著,硬是咽下又苦又酸的茶。

  幾匹馬從行宮方向馳來,為首的紅馬快如閃電,迅速奔過康熙身邊,就在那一瞬間,他看見了馬上一個女人的臉。那女子沒有停留,只有一個淡淡的眼神側了過來,也不知是不是看他,馬不停,早已絕塵而去,康熙並不是很清楚她長得什麼樣子,但是那雙不冷也不熱的眼睛,是宮中少有的平靜,涼涼的,他感覺似曾相識,卻又陌生,他印象深刻。

  很快就找到了她,在太后的身邊,科爾沁的火紅流霞,她攏著袖,靜靜地站在太后旁邊。

  草原上的夕陽帶著極端的絢美,望著血紅色的彩霞,天邊火紅的流雲靜靜地遊走,夕陽的光線落在臉上,映出她那科爾沁特有的美貌,卻帶著日落的淒豔,很孤單。

  康熙心中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感情,很難說是什麼。為了搞清楚那是什麼,於是他從太后身邊要來了留瑕,太后起先不願意,皺著眉頭說:「皇帝身邊那麼多宮女、太監好使,怎麼就要我的烏蘭圖雅?」

  康熙說不上來,只是笑著耍賴,太后給他鬧得沒辦法,也有些動搖。一旁的太皇太后難得看見從小就穩重的康熙賴皮,笑了出來,幫著說:「太后就依了吧?難得我們皇帝有可心意的人兒,烏蘭圖雅是個莊重人,在皇帝身邊有好沒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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