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小女花不棄 | 上頁 下頁
四四


  她不肯徹底失去意識。她害怕燒糊塗了說胡話讓莫若菲認出她來。這種害怕變成腦中最後的警惕,讓她費勁地發出柔弱迷糊的聲音。

  儘管不明白原因,蓮衣客愣了愣仍答了句:「好。」

  不棄閉著眼睛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她嘟囔著:「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扔下我不管。蓮衣客,我喜歡你。」說完這句話,她身體一沉,沉沉睡去。

  蓮衣客頓時僵硬了身體。他看著懷裡的不棄,眼裡露出不信與震驚。手中的不棄猶有千斤重,讓他再也無法再往前走一步。他旋風般回轉,燙手山竽般將不棄扔在稻草堆中,抱起稻草蓋住了她。毫不猶豫的大步離開。

  莫若菲和雲琅順著車行的描述追查到大石橋一帶後徹底失去了不棄的蹤影。無可奈何之下,莫若菲匆匆趕到七王府,一五一十稟報了消息。

  七王爺暗中寫了手令與京都守備元朗。守備公子元崇是世子陳煜的好友,兩家關係向來不錯。京都守備府於是調集了官兵封鎖了大石橋一帶的三坊。藉口元宵燈節皇上會出宮觀燈,今夜封坊肅清宵小。趁機挨家挨戶搜尋不棄。

  丑時,世子陳煜和好友元崇一起回了王府,兩人神情疲倦。從書房出來時遇到了放心不下前來探視七王爺的甘田二妃。

  七王爺吩咐如沒有找到不棄,就不要再敲書房的門,他誰也不想見。

  陳煜對二妃略一頜首,對元崇道:「今晚有勞了。」

  他喚了個小廝送元崇出府。正要離開時,聽到甘妃諷道:「王妃若是在世,定會贊世子孝順,對王爺言聽計從。」

  田妃溫柔道:「世子不僅孝順,向來對妹妹們照拂有加。」

  他望定二妃道,「長卿尊你們一聲庶母,自然會照顧好妹妹們。甘母妃的柔成明年就十四歲了。贛南府尹的公子人才出眾,年前來望京時見著柔成就贊個不停。長卿正琢磨著向父王建議,可以為柔成定下這門親事。甘母妃晚上睡不著的話,不妨提前為柔成備多繡幾件衣裳打發時間。」

  他的嘴唇微微一抿,扯出絲冷酷蔑視的笑來。眼睛寒冰似的從甘田二妃臉上掃過,拂袖而去。

  把柔成嫁到千里之外的贛南府?甘妃臉上血失盡失,抓著身邊侍女的手抖個不停。她沖著陳煜的背影尖叫:「你怎麼就肯三天兩頭去護著那個野種?!你難道也被她的狐媚子臉勾了魂麼?」

  陳煜聞聲停住腳步,緩緩轉過了頭。黑暗在他身後像魔鬼的羽翼,英挺的臉被怒氣扭曲得幾近猙獰。

  甘妃不敢和他正視,目光越過他悲憤的望向他身後緊閉著的王府書房。儘管害怕,仍挺直了背。

  燈籠的光影下,扶著侍女的甘田二妃像極了兩隻炸毛弓背的貓,驚恐害怕又兇猛無比的望著他。陳煜回過頭,順著甘妃的目光望去。書房燈光依舊,房門緊閉。他癡情的父王種下的因,讓他的女人和兒子來吞這個果。一瞬間他想起了早逝的母親,心裡火氣盡退。

  陳煜雙手一輯,輕輕朗朗的對甘田二妃道:「讓甘母妃受驚嚇是煜兒的不是。我方才說的混話兩位母妃莫要放在心上。我心裡對妹妹們都極疼愛的。妹妹單純無辜,我這個做大哥的怎麼忍心讓她們受苦。冬寒夜涼,兩位母妃早歇著吧。」

  他突然賠禮致歉讓甘田二妃不知所措。甘妃畢竟出自大家,不管陳煜是否說的是真心話,她也不會和他撕破臉去七王爺面前理倫。正待要說上兩句圓場的話,陳煜已順著回廓走得遠了。阿石手裡提的盞燈籠模糊蒙朧,黑暗中映出陳煜孤單寂寥的腳步。甘妃眼中突流露出感慨:「世子從小就失了母親,難為他了。」

  田妃早嚇得失語。這會兒緩過氣來,她撫著胸低聲說道:「貓找到老鼠會生吞下肚。現在不過是好奇逗來玩玩罷了。」

  莫府莫夫人又喜又憂。高興不棄就此從眼前消失,又擔心找不到人,七王爺會對莫府不利。她低聲說:「請神容易送神難。攤上這丫頭攀上七王爺,蔫知不是吞下了有毒的鉺?憶山走了著險棋啊!」

  莫伯靜靜的侍立在側,一語不發。十二年前滅薛府滿門的情景不知為何又回到了眼前。薛菲是唯一死在外面的薛家人,現在憑空多出個花不棄。他心裡有著隱隱的恐懼,薛家畢竟還是留下了血脈,花不棄留不得了。

  蓮衣客在南下坊找到竹先生和不棄時,莫若菲正和雲琅分頭在東城南上坊一帶尋找。月上中天一無所獲。

  莫若菲臉上沒有絲毫笑容。

  雲琅忐忑不安,一心認定是自己激怒了不棄。他懊惱的想,這丫頭性子太烈了,他被她氣瘋了才想扳回點氣勢。結果她玩一招離家出走,害得自己被表哥狠狠的罵了頓不說,大冬夜裡跑出來找人累得半死。

  「表哥,你說一個小姑娘能躲到哪兒去?會不會被人擄了?」

  莫若菲冷冷的說道:「阿琅,你身為飛雲堡少堡主,將來要肩挑飛雲堡的重任,心胸應該開闊一些才是。」

  雲琅被訓蔫了。他吞吞吐吐說完和不棄在藥靈莊結怨的事情後,莫若菲找到機會就訓他。

  明月自雲中冒出,地面凝結出清泠的銀霜。傳回無消息的回報讓莫若菲的心情像夜色一般憂傷。在雪山初見不棄時,古靈精怪的她給了他多大的喜悅。他忘不了背了她下山時被她逗得大笑。那時的不棄狡黠聰慧。自從進了莫府,難得見她打雪仗像普通小女孩似的高興一回,也被自己嚇走了笑容。

  她心裡應該是害怕與討厭他的吧?不棄曾經理直氣壯的告訴他,七王爺不方便帶她回王府,給她安排了莫府的小姐身份。他想討好七王爺,也認同了這個安排。所以,每個月他應該給她一份小姐的工錢。

  她把莫府小姐當成一份工。做得不高興了,過得難受了,就想辭工不幹了。她骨子裡還是那個市井中的小乞丐,哪有半點把自己當成莫府的小姐呢?她是沒得選擇。自己以為讓她安心的當莫府小姐,等著及笄後被嫁出去。在不棄的心裡,她想要的也許並不是吃飽穿暖而己。

  在她眼中,如果沒有七王爺這個便宜老爹,是沒有人肯真正關心她愛她的。莫若菲想起了不棄拼死也不肯丟掉的陶缽,他猛然醒覺,明白了不棄藏在內心深處的情感。一個討飯的破碗讓她不顧性命要護著,何況是被雲琅打死的癩皮狗呢?

  雲琅的身份擺在面前,他有武功有力氣,說不過不棄還能動手。她本來就不情願留在莫府,被雲琅一激,自尊心又強,不抱走陶缽去討飯才不是花不棄的性格。就算找回她,不讓雲琅去解開這個結,她恐怕還會找機會離開的。

  莫若菲望著前方,目無表情的說道:「不棄在六歲時,養她長大的乞丐被大雪凍死了。她爬到狗窩裡吃狗奶活了下來。那條狗就是被你一掌打死的黃毛癩皮狗。你知道嗎?我從藥靈莊林府下人嘴裡聽到說她是狗娘養的時,也覺得好笑。可是看到她時,她能把狗養娘的掛在嘴邊坦然認之,我想,那只是破罐子破摔的心理罷了。劍聲關她在柴房,又冷又餓的。我去看她,她連半句怨言都沒有。你可知道,你想出氣隨意說出的話,做出的舉動對她會造成什麼樣的傷害?有一種人,哪怕知道偷東西不對,是犯法的。哪怕今天被人揍了,明天帶著傷,還是會去偷。生存對於世家少爺來說是很遙遠的事情。對這種人卻是每時每刻念著的,直到變成一種下意識的行為。她的自尊後面隱藏極深的卑微感。為了這點點自尊,可以拔刀拼命。」

  他闔上雙目,眉心緊皺。一番話牽動了他對前世的痛苦記憶。他像一個旅者,走了很長很長的路以後,回過頭去看曾經被踩進泥地裡的自己。心被記憶抽痛,莫若菲這一刻真的很想抱著不棄告訴她,他明白她的。他真的很想好好寵她,讓她忘記從小到大所有經歷的悲苦。

  雲琅咀嚼著莫若菲的話。平平淡淡的語氣道盡了不棄的悲哀。她的憤怒在眼前晃動,不棄說過的話此時像刀紮在他心上的。他腦中想像著不棄銜著癩皮狗的*吃奶的模樣,他鑽狗洞逃跑又算得了什麼?!雲琅再也忍耐不住,狠狠一鞭抽在馬身上,絕塵而去。

  莫若菲沒有阻擋他,只輕輕歎了口氣。如果找不回她呢?到這個陌生世界十來年了,他已經快忘記前世。為什麼想到她消失不見,會有種失去親人的感覺?頭頂雲層再一次遮住了月亮,莫若菲騎在馬上,煢煢獨立。

  雲琅用力驅馬在南上坊中賓士著,一路出了坊門。站在大石橋上,四周寂靜無聲,這個十六歲的少年滿臉悔意,突然他大吼出聲:「花不棄你回來!」

  聲音幽幽回蕩在夜空,腳下河水無聲流淌。

  雲琅躍下馬,呆呆的站在橋邊。不棄憤怒的臉,害怕的眼神,牙尖嘴利的模樣,那雙閃亮的眼睛塞得他的心幾乎要爆炸開來。

  啟明星高懸夜空,一夜即將過去。雲琅仍坐在大石橋出神。一枝箭突然射在他身前,他淩空翻身,已抽出馬鞍旁的長劍。

  箭射在地上發出啪的聲音。雲琅警惕的打量著四周,喝道:「什麼人?」

  石橋另一頭閃出一匹馬來。蓮衣客已換了裝束,戴了頂帷帽遮住面容。他靜靜的說:「想找花不棄就隨我來。」

  雲琅大喝道:「站住,我憑什麼相信你?!」

  蓮衣客回頭看了他一眼,縱馬就走。

  雲琅用劍挑起地上的箭枝,手撫摸著箭杆上的蓮花刻痕,目中露出驚詫之意:「蓮衣客?」他來不及多想,翻身上馬,跟著追了上去。

  蹄聲得得,踏碎滿地銀輝。蓮衣客停住馬,望著破草棚回頭說道:「她就在裡面。」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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