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小女花不棄 | 上頁 下頁
四二


  海伯抹了淚,再看不棄時似在她臉上找尋著什麼,看得極為仔細。那目光像一個視力不好的人拈了線找針眼似的專注。

  不棄眨了眨眼,心頭惴惴。

  「孩子,快把你九叔給你的東西給海伯瞧瞧!」

  「九叔說讓我找竹先生。東西要交給他。」

  海伯心頭一酸,哽咽道:「你知道你九叔為何叫花九嗎?他的名字叫九華呀!是朱家九代單傳的獨子。他叫你找竹先生,就是讓你找朱府。這興源當鋪,是朱府開的呀!」

  朱府?花九,九華?九叔姓朱,叫朱九華?不棄懵懂地望著落淚的海伯。心裡的疑惑越來越重。九叔讓她找竹先生,這個竹與朱是同一個意思?

  海伯雙手發顫,激動地連比帶劃地說:「你九叔讓你帶給竹先生的是不是一顆珠子?黑玄鐵的珠子?」

  不棄此時才真正相信了海伯的話。為什麼九叔不肯明白一點告訴她呢?當時在他眼中,她只是個五六歲大的孩子嗎?她打開錦盒,拿出陶缽來說:「這是九叔討飯用的陶缽,他把它燒在裡面了。」

  她撫摸著陶缽有些不舍。在海伯期待的目光下不棄決絕地拿起它往地下一摔。陶缽應聲而碎,不棄蹲在地上撿起陶缽厚實的底部用力敲打,從中撿起了一顆黑色的珠子。通體黝黑,放在掌心比普通的鐵珠略重。上面刻有精巧繁複的花紋。

  花九把珠子燒進陶缽的時候不棄還小,她並沒有仔細看過這顆珠子。現在拿起來就著燈籠的微光一看,珠子中心有個孔洞,表面除了刻有花紋外,還刻有一個陰文的朱字與九華二字。和海伯所說一分也不差。

  可是九叔真是就是朱九華嗎?他的臉永遠都是肮兮兮的,長髮糾結在一起用手指都理不順。一年四季再沒有第二件可以更換的衣裳。夏天露肉,冬天多披層麻袋破布就成了棉衣。天氣暖和的春日,他把陶缽往身前一放,悠然地坐在橋頭捉蚤子。聽著指甲擠破蚤子發出的脆響聲他就得意得合不攏嘴。這樣一個破魄的乞丐,會是大戶人家的少爺?

  海伯指著不棄手中的珠子聲音都在發抖:「是它!你看,上面是不是有朱九華三字?這是少爺的信物,少爺憑這個黑玄珠可以提取朱府所有店鋪的銀子。他至少,至少可以提走五百萬兩現銀!」

  五百萬兩銀子?!不棄看著手心裡的黑玄珠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五百萬兩啊!頓頓吃陽春麵可以吃到下下下輩子!可以砸死她一百次!哦,不,可以砸死她一千次!她倒吸一口涼氣。

  曾經有好心人讓老闆煮得兩碗陽春麵送給她和花九。他們蹲在麵館外的街沿邊狼吞虎嚥。吃完花九一抹嘴笑著說:「這樣的好主顧明兒還會不會有啊?每天都能吃上碗陽春麵就好嘍!」每天他都會帶著她到鎮上酒樓後門的泔水缸裡掏泔水。偶爾撈得只沒啃完的雞腿,兩人像過年似的高興。

  眼淚一點點潤濕了不棄的眼睛。她吸了吸鼻子,實在不明白她的九叔究竟是為了什麼,寧肯做低賤的乞丐養活她,也不肯用黑玄珠到朱府的店鋪裡提點銀子過好日子。

  如果能有錢,他還會病了沒錢看大夫抓藥?他還會在那個大雪之夜抗不住寒冷與病痛死掉?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想到能提百萬銀錢的九叔是因為窮困潦倒饑寒病痛而死,她的心就像被貓撓破了似的痛。不棄緩緩蹲在地上,哀哀的哭起來。

  最後一年的冬天,他用瘦骨嶙峋的手抓著她喘著氣說:「不棄啊,九叔對不住你,沒讓你過一天好日子。九叔死了你去找竹先生,竹先生會照顧你,會像九叔一樣疼你。你答應九叔,你一定去,你答應我啊!」

  雪不是從天上飄下來的。天像開了個窟窿,厚重的雪狠狠的往地上砸。河裡結了冰,狂風吹走了擋住橋洞的破草簾,用冰冷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捅著她和九叔。他把所有的破布麻袋全圍在了她身上,敞開了胸膛將她冰涼的臉緊緊壓在胸口。他一遍遍地對她說對不起,一遍遍求著她不要睡著了。他胸口那點似有似無的溫暖漸漸化成冰涼,直到她驚恐的發現他全身僵硬如石。

  這樣的九叔,竟然是有錢人家的少爺?!為什麼?難受和憤怒悶在不棄胸口,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阻止著自己放聲大哭。她要答案,她要找到這個答案。

  她攤開手把黑玄珠送到海伯面前。

  海伯顫抖著手接了黑玄珠,物是人非,*倜儻一身書卷氣的少爺竟然成了乞丐,凍病而死。他不由得老淚縱橫。見不棄蹲在地上抹淚,海伯拉起她急切的說道:「你叫什麼名字?你是九少爺什麼人?」

  不棄機械的回答:「我叫不棄,跟著九叔姓花。九叔撿到了我。他說他家九代行乞,讓我不要放棄花家的事業,當第十代乞丐。」

  「不棄,不棄。不放棄花家的事業,第十代乞丐!少爺,你為何又要拋棄所有的一切?!」海伯反復念了幾遍,發出蒼涼的笑聲。他看著不棄,眼中卻漸漸生出一種光來。像漂在大海裡的人突然看到了陸地,像沙漠中的旅人發現了綠洲。

  不棄看懂了海伯目光中的心情。像她在雪夜凍極餓極爬進劉二娘家的狗窩時,銜著了阿黃的*:有救了。

  海伯收好黑玄珠,牽住不棄的手道:「小姐,咱們這就回江南去。我帶你去見竹先生。」

  「竹先生?他是誰?你不是說找竹先生就是找朱府嗎?」

  海伯慈祥的說:「竹先生是九少爺的父親,江南朱府的朱老太爺!」

  不棄再一次被震暈了。九叔原來是江南朱府九代單傳的少爺!是和莫府飛雲堡明月山莊並列四大商賈世家,江南行商第一,獨佔皇家絲綢茶葉貢品生意的江南朱府家九代單傳的少爺?!九叔是讓朱老太爺照顧自己?

  這時,不遠處隱隱傳來狗咬聲與淩亂的腳步聲。海伯凝神聽了聽,眉心微皺道:「今晚難不成有大盜?才會出動官兵搜捕?」

  不棄猛然清醒,她著急地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定是來找我的。」

  她幹淨利落的將自己為何來望京,又如何逃出莫府的事簡明扼要的說了。

  海伯慢慢變得嚴肅起來。他在屋子裡轉得幾圈,聽到聲音離麵館似越來越近,他下了決心道:「不棄,咱們先離開這裡再說。」

  他從懷裡拿出一塊黑巾蒙住了臉。

  不棄急喊了聲道:「等一等。」她將地上的碎陶片一古腦塞進了灶膛,拿了只粗陶碗放進了錦盒用蓮衣客的披風包住負在了背上。

  海伯讚賞的看她做完這一切,抱起她出了麵館,一躍上了屋頂。

  沒走多遠,箭矢帶著疾風掠過,空中閃起破空聲。海伯輕巧避過,羽箭射碎了瓦片,發出清脆的聲音。

  「不棄,來者是高手。你沒有武功帶著你如果逃不掉,你就假作被我劫持。安心留在莫府,我會尋機會接你離開。」海伯在不棄耳旁輕聲囑咐完,折身避開一枝羽箭,將不棄擋在了身前,回身望去。

  淡淡月光映得遠近屋簷像一泓幽暗的湖,瓦間淺淺的白雪似泛起的漣漪。蓮衣客身著黑色箭袖緊身衣,手挽長弓,背負箭壺,長身玉立。露在蒙面巾外的一雙眼睛冷冷的注視著海伯。

  說過再也不會來找她,他還是來了。不棄百感交集:「蓮衣客。」

  蓮衣客?近兩年江湖中突然冒出來的獨行俠?海伯微眯了眯眼忖道。他明顯是來救不棄的,海伯心下略寬,冷聲道:「蓮衣客,魚有魚道,蝦有蝦路。何苦多管閒事?」

  蓮衣客手指鬆開,又一支羽箭狠狠的紮在不棄腳邊,飄乎的聲音順風清朗傳來:「放了她,你還有機會逃命。」

  海伯身體一挺,微駝的背已然挺直。渾身上下散發出傲然的氣概。他譏道:「年輕人,你和莫府是什麼關係?定要管莫府的閒事?」他的腳尖往後一掠,閃電般挑起片片黑瓦擊向蓮衣客。帶著不棄飛一般急奔。

  寒風撲在臉上讓不棄幾乎睜不開眼睛,她聽到破空聲不斷,瓦片碎裂聲不絕於耳。她忍不住用力回頭,蓮衣客像只蒼鷹飛翔在她身後,一雙眼眸那麼明亮,直勾勾地盯著她,眼神中帶著關切與焦慮。一瞬間,不棄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她呆呆的看著他,眼裡漸漸蓄滿了淚水。

  「不棄,附近還埋伏有別的人,今晚我不能帶你走了。記住我的話,我會接你離開莫府。」海伯警覺的看了看四周,他在不棄耳邊輕聲囑咐完突然用力將不棄拋向蓮衣客。沒有不棄的拖累,他輕巧的沒入了黑暗之中。

  蓮衣客瞬間奔至,伸手接住了不棄。他正要說話,風中突傳來陣陣暗器破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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