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公主大福 | 上頁 下頁
六一


  穆無名熟悉燮軍的燁北營地,他原本就是其中一員。景永福跟著他越走心越亂。到了主帳前,有侍衛端著血染的水盆走出。穆無名停下腳步,她的心跳也跟著停了。

  伍大廚沖了進去,景永福連忙跟著進去。她眼前所見,觸目驚心。不知本色還是血染的戰衣被撕成三片丟在地上,戰甲沾著血安放在桌幾上,而那人靜靜地仰臥在榻上,長髮披散,黑綢一般散開垂地。

  李菲緊閉雙眼薄唇,面無血色,上半身傷布之外的肌膚白到幾乎透明。他的傷口與景申韞幾乎一個位置,心肺之創。

  景永福盯著那傷口向他走去,不慎被腳下的紅衣絆倒跌坐在榻邊。軍醫望了她一眼,冷靜地道:「王爺傷勢雖重,但以他的體質還不至於撐不下去。你們別打攪他。」伍大廚默默地看了一會兒,悄然出帳。

  景永福呆呆地望著,李菲軟軟垂於身旁的一隻手,修長的指頭上套著一雙金鏤甲。正是用它們,他抓傷了穆無名。以他的性格,她能猜想肯定是擲地有聲的兩字「回去」,然後就打上了穆無名的臉。

  軍醫收拾完東西,出帳前對門口等候的副將道:「本來早一刻回來也不至於傷成這樣,現在可有得要調養了。」

  景永福的淚終究忍不住,一顆顆簌簌地落下。

  爐火燒得極旺,景永福沒有脫下外衣也不覺著熱,倒是吳仙子悄悄入帳,為她解了外衣,道:「他死不了,倒是你一冷一熱需要防著風寒。」見她不答理,吳仙子便悄無聲息地走了。

  景永福趴在李菲榻前不知過了多久,他靜靜地躺著,樣子與當年躺在迪王府裡並無兩樣,但容顏失常,胸前有傷另添一分令人窒息的美,仿佛曇花開錯季節,倏忽一轉就會凋零。她看得入癡,雖然李菲醒時言語會冷酷,神色會灼人眼目,但她不要他這樣幽靜地躺著,渲染出哀豔淒涼的美。她寧願他斜長懾人的雙眸射傷她的眼,涼薄的言辭刺破她的心。

  淚光裡,她擱在榻上的一隻手被他觸碰,那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上她的小指,接著順著指頭蓋上了她的手背,閃光的金鏤甲微微翹起,小心翼翼地不叫冰涼接近她的肌膚。

  「李菲……」她低喚一聲。他依然閉著眼,只是將手心完全覆上了她的手背。她遲疑了一下,轉過手來,雙手握住他的手。

  李菲的胸微微起伏,呼吸猶似重了一分,但是只是片刻他又恢復了之前的沉靜。

  他睡著了。

  景永福在他榻邊趴了一宿。次日一早,伍大廚告訴她,張祈瑞軍攻下天水郡,現景軍主陣營已經前移到天水、樓氏兩郡。

  伍大廚在景永福耳邊說話聲極輕,但榻上的人卻聽見了。他慢慢地抽出手,景永福和伍大廚頓時停了言語,將目光鎖到他身上。

  過了許久,李菲終於道了一個字:「茶!」聲音很輕,眼睛依然閉著。

  伍大廚一愣,景永福道:「他要漱口。」她也算做過他的丫環,知道他的習慣。

  可是清茶送來,景永福卻尷尬了。他尚不能動,如何漱口?轉眼求助於伍大廚,卻見他帶著侍衛輕手輕腳地出帳去了。景永福端著茶盅,放下不是,遞也沒人接。

  她盯著李菲,卻見他嘴角淡淡浮笑,於是她放下茶盅,茶盅擱到地上發出一聲輕響。她站起身湊近他,看著他嘴角那抹笑慢慢絕美地消逝。一聲嘆息情不自禁地逸出她的唇齒,她俯下身,輕輕地吻上他的唇,刹那間,李菲渾身一顫,睜開雙眼,流光霞蔚自那雙丹鳳長眼裡迸射而出。

  景永福守了他一夜,已想通她與他之間的情感。李菲抓住她的手,她也抓住他的手,但其實他們早就互相抓住了對方,而他要的本不是茶,所以她親吻了他。眼前的人本就是她喜歡的,他索她一吻,她甘心予他,但不依他的想法。

  李菲的唇很薄也很柔弱,景永福原想一觸即離,可那唇瓣相貼的感覺是那麼美好,令她不捨得離開。仿佛所有的喜歡就是為了那輕輕一觸,觸及的是柔弱,觸及的更是隱藏在心底的眷戀。身體裡無數道激流沖蕩著她的胸腔,她在他唇上輕磨,下一刻,他咬住了她的唇,不是很重,卻叫她輕易再離不開他的唇。一隻手悄然按下她的頭,略帶苦澀的舌卷上她的,纏綿的,糾纏的,反復的。她閉上眼,身心仿佛一輕,如夢似幻,恍如兒時起舞鳳飛霞。

  他放開她的時候,她驚見他胸前的紗布上漾出一點兒血紅,似白雪傲梅般鮮麗。「來人!」景永福起身喝道,伍大廚立刻走進來,片刻軍醫入帳重為李菲換藥裹布。

  景永福怔怔地望著李菲的傷口,他卻懶懶地瞟了她一眼,過一會兒又瞟她一眼。傷口還未處理完,燮軍的軍士卻在帳外報,「劉寄水射信詢問歸期。」

  這下李菲的目光不再溜走,定定地望了她很久,而後閉上眼道:「你回吧!」

  沒聽到景永福吭聲,他又道:「我的師門之事已了,你不必擔心再有下次。」

  她鎖眉沉默,過了一會兒李菲歎道:「你笨手笨腳的,留在我身邊只叫我傷上加傷……聽話,回去。」

  吳仙子在帳外笑了一聲。李菲忽然話音一變道:「我討厭司馬家。」然後再不說話,繼續幽靜地躺著,一動不動。

  吳仙子背景永福回景的路上,終於還是忍不住道:「那小子對你不錯。」

  景永福默默無語,吳仙子又道:「就是心思多了些。」昨日吳仙子在頃讕江前看出李菲以傷重之軀勉力支撐,伍大廚和穆無名還有張祈瑞都看出來了,前兩者因與李菲有主僕情分,自然十分緊張,而張祈瑞與李菲處在對立立場便無動於衷。唯獨景永福看不出來。

  吳仙子並沒有說錯,李菲的心思不比常人,景永福擔憂他之餘,也稍有疑心,只是這疑心當看見那盆紅水便蕩然無存。李菲沒必要再設計她,正如她也沒必要再疑心他。而追究起來,李菲真正算計過她,也只有一次,即很早以前將伍大廚放在她身邊,可從頭到尾,李菲都沒有對她下手。也許他是想要她的心她的人,可她還沒給,他就先失了自己。

  景永福忽然領會到那句「我討厭司馬家」的意思,回憶夾雜著思緒席捲而來。

  她初到王都,進了容易府後首先通過薛桐頤拜見李菲,他幾乎立刻就答應了見她。迪王府秋屬花園一見後,她轉身去找了司馬秋荻,次日就再沒機會和司馬秋荻輕鬆遊玩,被李菲牢牢地抓在手裡,每天帶出帶進。而她與司馬秋荻那日的行蹤被他記錄得一清二楚,如果這還不能說明什麼,那麼如何解釋她其實就是景國聞名的癡兒大福,譽帝之女景永福如此隱蔽的事情李菲會知曉?司馬秋荻猜到是因為他的生母與若夫人乃閨中姐妹,可是以司馬秋荻的口風,絕不會輕易洩露的。那只有一種可能,除了景申韞盯上了司馬秋荻,李菲也早就盯上了他。司馬秋荻前腳去查訪阮蔚娘生平,後腳李菲就以他的智慧和敏銳覺察出了問題。可是李菲夠狠,他不救司馬秋荻,卻一路尾隨司馬秋荻到毓流,最終令伍大廚找到了她。

  「我討厭司馬家」,話音猶在耳畔,此刻景永福竟覺出了一絲甜意,甜中帶點兒微酸。李菲不顧司馬秋荻死活,卻期望司馬秋荻帶他尋出她來,而以時間推算,他一得到她的下落,便立刻從燮國潛入景國……

  吳仙子忽然停步于頃讕江前,伍大廚和穆無名隨之停下了腳步。景永福停止了回想,抬頭看見江的對岸,一襲素裳的龐龍。他盯著吳仙子,目光不定,但就連景永福都能覺出殺氣籠罩在頃讕江兩岸。

  吳仙子忽然一個甩袖,景永福被擲到了地上。她輕巧落地後,穆無名拔出了寶劍。

  對岸的龐龍頓時轉了目光,緩緩道:「惠福公主,你看老夫的兩個徒兒,哪個傷得更重些?」

  景永福道:「怕是對龐先生來說一樣重吧!」

  龐龍笑了笑道:「所以公主切記,別再叫老夫的徒兒傷著了,一個滄水就當老夫送給公主的大禮。可是老夫沒幾個好徒兒,剩下的公主最好見了能避則避,能不見就不見。」

  景永福眉一皺,卻見他轉身拂袖,素淨的顏色於眼前凝固,轉瞬消失,正如當日秋屬花園中的李菲,只是他的身手更高明。李菲不過消失於花草之間,他卻是消失于寬廣的江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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