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公主大福 | 上頁 下頁
四四


  景永福一愣,咬了咬牙,道:「伍大廚,帶我見他!」

  水姐一怔,方才知道景永福說的他和她說的他不是一個人。

  下一刻,伍大廚現身於窗前。他望了一眼屋內眾人,忽而不發一言,伸出雙手抓住景永福的肩,待景永福回過神來,她已在半空。她看見母親手捂胸口,目光閃閃,接著她就落到了伍大廚肩上,夜空如傾斜的瀑布,洗刷著眼前的景色。

  是的,她知道他來了,他在這裡。伍大廚沒有那樣的智慧,在景申韞動手前,潛入她家,恰好救下她的母親。

  景申韞千算萬算,也不會想到他的師兄不遠千里,來到毓流。

  月明千里星羅棋佈,景永福一直仰望夜空,任風撫過她的髮絲,任風吹涼了她的面頰。毓流城的建築在眼簾餘角消失,風大了起來,那是海風啊。

  浪聲逐漸傳來,輕弄沙岸的窸窣聲,沖上礁石的譁然聲,她隨伍大廚躍上了晾星崖。他輕輕地將她放下,垂頭佇立。她往前一看,一個黑衣男子背對她攏手站在崖上。融入夜色的黑衣,筆挺的身姿,海風不時地吹起他寬長的袖子,卻吹不散那股遺世孤立的清冷。

  她向他走去,一步步。腳下海水拍打山崖,轟然一聲又一聲。離他數步遠,他微微動了動身形,她隨之一頓,竟再也走不過去。只是幾步的距離,卻是咫尺天涯。

  他悠長的呼吸聲,她怦怦的心跳聲,伴隨著海浪聲聲,似融合又糅不起。她該說什麼呢?她拿什麼來打破他們之間的沉默?

  李菲慢慢地轉過身,依然是細斜的丹鳳、深邃的眸子、緊閉的薄唇,星夜黑衣只襯得他更加幽靜。

  他緊緊地盯著她的眼,過了半天,才一字字清楚地道:「我——恨——你!」

  景永福不禁睜大了眼,所有想說的話全部失蹤。

  他說完轉回身,繼續看前方無邊無際的海,浪頭在他腳下咆哮。

  她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海風將她的心吹了個透涼。眼前的人數度幫她,眼前的人不管不顧自己國家的局勢來到她身邊,難道就是為了今天告訴她他恨她?

  昨日的捉弄、嬉笑甚至曖昧都將隨著今夜的風消散嗎?

  不知又過了多久,李菲道:「你回吧!」

  伍大廚悄然上來。景永福立刻上前一步,張開嘴,卻只是一句澀澀的「謝謝」。

  伍大廚一手搭在她肩上,她甩開,從懷中取出那兩枚斷甲,遞上。李菲卻似背後長眼,揮袖打飛。

  兩枚指甲在風中飄落。景永福怔怔地看著它們飛落山崖,仿似心底珍藏的寶貝忽然破碎。

  「平姑娘,我送你回去。」伍大廚低低道。

  「嗯。」她低應一聲,伍大廚重又背上她,往崖下而去。

  景永福看著崖上的黑影逐漸變小,逐漸與山色融為一體,最後再也看不到。低頭,腳下已是漫無邊界的海岸,黑色海浪一次次洗刷上暗黃的沙礫,再一次次退去。

  「伍大廚,放我下來。」

  伍大廚停下身法。

  「我想走走。」

  景永福被再次輕巧地放下,腳下所踩細柔,步步都有沙岸特有的陷落感。她一步步往前走著,伍大廚隔著數尺相隨。

  胸中似凝結沉屙,巨大的壓抑感令她呼吸不暢。這究竟是怎麼了,她想放聲大呼,卻張不開口。沒什麼可悲傷的,心卻似沉重地墜入深海。浪花在腳畔幽然來去,海風在身邊不住地徘徊。她回頭望了一眼遠處黑森森的晾星崖,山崖高聳臨風對月不見斯人,胸腔裡忽然噴湧出沉鬱許久再也無法遏止的狂躁。

  她終於忍耐不住,身子一輕,腳下已開始飛奔。奔過海沙,飛過海浪,不停不休地往前,往前。

  這不是她想要的,這不是她想聽的。風穿身而過,仿似她的身體根本不存在,可是她的體內分明流淌著熱血,心中更是充滿了起伏難平的糾結。她拼命地奔跑著,不顧海浪打濕褲腿,飛起的沙礫滲入鞋子。左邊是海右邊是沙,蜿蜒的海岸線,她直穿其間。

  很快,她開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肋下酸楚起來,但是她不能停下來,仿佛只要跑著就能甩開所有擺脫不了的情緒,仿佛只要跑著就可以跑出一條清明的心路。她不停,不回頭,只要跑。在筋疲力盡之後,身體失去了存在感,唯有意念在支撐她,可意念亦在反復提醒她:縱然她跑到海角天涯,縱然她拒絕陷入泥沼,都無法逃避一個事實。她不是別人,她是大福,景永福。尋常百姓自然可過尋常生活,可她本就不是個尋常百姓。

  景永福的身子忽然淩空,她被一雙黑手打橫抱起,接著她就被禁錮於他的懷抱。依然沒有任何言語,李菲抱著她繼續奔跑。出了海岸,到了水石灘,暗綠的景色取代了黑茫茫的海水。月冷星燦,潺潺溪水撫過光滑的圓石,苔蘚陰暗而濃密地連接溪水上的石頭。

  李菲逐漸緩了身法,越過水石灘,他開始步行。星月之光透過葉影樹蔭,他的臉忽明忽暗,她輕喘著緊盯著他的眼,難以琢磨的眼眸仿佛在眺望前方又似什麼都沒有看。

  他一個旋身,她的身子一低,已然被他放到腿上。李菲坐在一塊溪澗大石上,低低地道:「你也知道難受?」

  她的視線卻被他的手吸引,之前晾星崖上他一直袖攏雙手,此刻才露了出來。一雙黑色的手,月光下泛出絲質光澤。她情不自禁抓住了他的手,「這是……」

  他任她抓著,目光清冷無比。她脫去他的手套,原本留著的指甲不再,觸目驚心的是殘禿的食指、中指指頭。太長的指甲突然折斷,竟然傷到了指肉。她顫抖著手觸摸,被他反抓住了手。

  「你也是有心有肺的嗎?」

  一滴淚硬是從她眼角流出,收也收不住。李菲深深地凝視著她,聲音冷冷道:「我也叫你嘗一嘗什麼叫痛!」

  她的心猛然一跳。下一刻,他輕啟薄唇,亦是三個字,將她的心撥亂到不可複加。

  「景永福!」

  接著,李菲生生地撕開她心底那道傷疤,「從小就是個白癡,累及生母,屢遭毒打,被生父當作藉口成為全天下都知道的癡兒,最後還被生父遺棄。」

  她咬著牙,可眼淚不爭氣地模糊了視線。景永福,這竟是她生來第一次被人喊作景永福,而喊這名的人是李菲。十歲前的種種悲慘景象重又襲上她的心頭,本以為再不會為之動容,本以為早就放下了,而今方知始終隱伏於心底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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