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宮砂淚 | 上頁 下頁
八七


  上官嫃不知為何哽咽了,垂著頭道:「這樣冷,你也不蓋東西,會著涼的。」

  「你的傷怎樣了?」查元赫仔細打量了她一番,焦慮道,「都怪我,約你在小院裡匯合,卻忽略了你在宮裡的危險。我娘……對你做了什麼?」

  上官嫃緩緩在他身邊坐著,深吸口氣說:「元赫,我想告訴你,其實那都是計策,我鬧事、自殘、尋死覓活,只是為了分她的心,讓她以為我一心想逃出宮去與你私奔。因此,她才無暇顧及大量軍馬的異動,祭天回宮時被……圍剿。」

  「計策?」查元赫臉上的焦慮漸漸褪去,褪成冷若冰霜的灰白。心裡頭又是一聲原來如此,他在冰天雪地裡等的那一大一夜,終究是自作多情了罷。他終日懷揣著那樣的喜悅和不安,她卻只是在想方設法對付他母親、幫司馬軼奪回大權。仿佛一念洞明,他的心便空了,淡淡瞥了她一眼,默然道:「我會儘快出征去阻擊外敵,戰死或者一杳無歸期,我兒子只能託付給你了。」

  「元赫……」上官嫃欲拉他的手,卻被他避開,她的手便僵在半空。雖然早已預料到是這樣的局面,她仍然選擇說出實情,不對他隱瞞。她以為坦然相對便是最大程度身心的託付,但她忽略了兩人過於艱難的感情。無疑,又艱難了一步。

  查元赫背對著她道:「皇太后慢走,恕不遠送。」

  上官嫃望著那偉岸的背影發怔,祈盼他回頭看她一眼,像以前那樣得意揚揚地睨著她笑,但他無動於衷。仇恨的滋味是什麼樣,她嘗過,蓮她都無法倖免,何況性情剛烈的查元赫。或許將來有一天,他會手刃她這個仇人,那她這一生也算圓滿了。上官嫃艱難轉身,平平穩穩邁出殿來,一瞬間淚如雨下。

  外面仍然是風雪連天,好在殿裡燒起了地炕,不像前幾日冷得如同冰窖。一陣喧鬧從殿外傳來,查元赫聽見熟悉的嫵媚嗓音,不由蹙了眉頭,冷冷睨著殿門。鎖鏈哐啷啷與紫檀門面相擊,不一會兒門開了,上官妦被推搡了進來。她穿著一身粗布棉襖,頭戴荊釵,乍看之下像個農婦。殿裡光線昏暗,她也沒仔細瞧,轉身就著門板使勁拍,大喊大叫:「你們不能抓我!我與查家毫無關係,你們放了我!」

  查元赫不由冷哼一聲,從內殿慢慢走出來,負手站在她身後道:「好一個毫無關係,竟然丟下兒子自己逃之夭夭,你哪裡配當母親?」

  上官妦受了驚一般退幾步避開他,神色慌張又憤慨,「再不逃命都沒有了!你休了我吧!反正你不喜歡我,你休了我,我就沒事了!我沒兒子,那不是我兒子,我與你、與查家沒半點關係,你休了我吧!」

  查元赫無疑被震驚了,慍怒道:「不是你兒子?敏灃不是你兒子?你在說什麼胡話?」

  「真不是我兒子,是上官嫃的!」上官妦急於撇清干係,什麼也不顧了,飛快說道:「我從來都沒有身孕,是公主讓我假裝懷孕,移花接木。那孩子是上官嫃在浮椿觀生下來的,公主騙她說孩子夭折了,其實是給我養著。上官嫃恐怕到現在還不知道實情,敏灃是你們的兒子,是你和她的,不是我的!」

  查元赫腦中一片混亂,喃喃道:「她在大漠裡就有了身孕?為何不告訴我?孩子夭折了,她也不與我說,究竟還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竟然一無所知……」

  殿門外的鎖鏈忽然又響了一陣,一剪窈窕的身影映在門上,上官妦不管不顧迎上去大叫:「我是冤枉的,放我出去!」

  殿門推開,又關上了,元珊獨自一人進來,神情微怒盯著查元赫。上官妦楞了楞,撲通跪在元珊面前懇求道:「你行行好,替我向太后求情吧!我把兒子還給她,我什麼都不要了,別殺我啊,我與查家沒關係了!」

  元珊驚愕不已,「孩子在你手上?」

  上官妦連連點頭道:「敏灃就是她的孩子,不是我的,我從來沒生過孩子!是公主把那孩子塞給我的,我是逼不得已啊!」

  元珊忙扶起她來,欣喜道:「如此,原來娘娘早已與親兒團聚了!」望著上官妦殷切的目光,元珊想了想,悉心安慰了她一陣,命侍衛將她帶走關押在另一間屋。

  查元赫僵立得如同一尊冰雕,紋絲不動亦面無表情。前塵往事的細枝末節紛遝而來,她的笑靨,她的淚水,她的隱忍和委屈……雙十年華,女子一生當中最美麗的年紀,她卻飽經滄桑。而他,竟不能與她一同分擔。

  元珊頗為惱怒地朝他斥道:「娘娘受了多少苦,幾番死裡逃生,心中唯一的掛念就是你,可你怎能如此傷她的心!」

  查元赫身軀一晃,一掌支在桌案上,痛苦蹙眉,「為何不早些告訴我……」

  「依你衝動的性子,只怕早已鬧得天翻地覆,娘娘顧全大局,忍了又忍。至於長公主,只要她肯投降,根本不會被亂箭射死,娘娘昏迷了許久,哪裡能料到如此慘烈的收場?」元珊說得太急,氣息有些亂,稍作停頓,又說,「今日早朝,皇上與各位親王已經決議,由查將軍和令尊的副將孟濤帶兵北上,阻擊漠北蠻夷。備齊兵馬,十日之內出發。一會兒聖旨到了,將軍還能在皇宮逗留一個時辰。」說罷,元珊定定地望著查元赫一向倨傲磊落的眉目,只覺得風霜催人老,再看一眼都是折磨,她眼圈微紅,扭頭離去。

  上官嫃如今的身子骨比不得以前,十分畏寒,寢殿內鬥掛上了後世的擋風簾,將日光也一併擋住了,留下一線微弱的光亮。她喜愛坐在榻上逗弄那嬰孩兒,卻不喜歡喚他的名字,那銀鎖上刻的「灃」子,會刺得她身心俱痛。

  「娘娘、娘娘!」元珊剛邁入寢殿,便一路驚呼著,上官嫃以為又出了什麼事,緊張得坐直了身子。元珊拎著裙角小跑而來,高興得合不攏嘴,「驚喜、有大驚喜!」

  「什麼?」上官嫃和懷裡的小傢伙都愣愣地望著元珊。

  元珊笑嘻嘻說:「一會查將軍來了,親口告訴你。」她又轉身去張羅了,上氣不接下氣指揮宮婢們收拾打點,又摒退了寢殿內所有宮人。上官嫃摟著乖乖的小傢伙繼續哄著,殿裡的燈盞依次亮起來,就快分不清這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上官嫃默默下了榻,心緒不寧在原地打轉,查元赫即將出宮回營整頓軍隊,十日之內便要出征了,莫非有變數?

  一絲沁涼的風鑽了進來,上官嫃回身,癡癡望著屹立在面前的戎裝男子。他走近她,摸了摸她懷中的嬰孩,抿唇一笑,落拓不羈。上官嫃傻傻的想不出要說什麼話,隨口道:「你要走了。」

  查元赫忽然取下孩子頸間那掛著銀鎖的項圈扔在一旁,從掌心扣出一張紙條,道:「從今以後,他叫這個名字。愛。家」

  上官嫃一看,那潦草的筆跡清晰無比劃出三個字:查敏禛。她眉尾一顫,摟住孩子的手又緊了幾分。

  查元赫一字一句說:「這是我們的孩子,上官妦承認了,她自己並無生育,這個孩子是我娘從你手中騙過來交給她的。我已經休了她,還她自由身。」

  「我的?」上官嫃楞了半響,將信將疑望著懷中虎頭虎腦的小子,「我的孩子?」

  「是我們的。」查元赫將上官嫃與孩子一併攬住,聲音止不住發顫,「我的娘子,我的孩兒,是我無用,害你們骨肉分離。」

  帶著沉沉暖意的大手覆上她的臉,粗糲的繭子在吹彈可破的肌膚上摩挲,激起她心底一陣又一陣漣漪。「真的是我孩子,你沒騙我麼?」上官嫃仍舊覺得難以置信,仰頭盯著他,他眼底溢滿了篤定和柔情,下頜密密匝匝的胡茬,仿佛一夜之間就佈滿了滄桑。一聲嘆息,他俯首在她右耳邊說:「不論何事,都不要再瞞我。我們可以相濡以沫,但絕不能相忘於江湖。」

  大漠中的相濡以沫,真是一段最幸福的時光。上官嫃忍不住低泣,眼淚滾滾落下。一隻胖乎乎的小手在她臉頰抹了一抹,接著發出一聲囈語:「娘……娘!」

  上官嫃一時呆住了,微微張著嘴,都忘記了哭泣。

  查元赫欣喜贊道:「不愧是我兒子,多會哄人!」

  上官嫃舉眸望著他,小聲問:「你要走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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