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宮砂淚 | 上頁 下頁
八六


  嘹亮而渾厚的樂聲在浮椿山頂旋繞,靜謐雪林間一行鳥雀受了驚撲棱亂飛。查元赫牽了匹馬站在桂樹下,時不時有絮狀的雪團簌簌落下,落滿了他的雙肩。他焦急而欣喜隨首張望著,聽著遠處震耳的鼓聲,心裡也如有面大鼓在抽動。繁瑣而浩大的祭天儀式已經結束了,聽動靜正起駕回宮,可仍然不見上官嫃。查元赫拍了拍結實的馬背,緊張的心緒難以言喻。

  車轆滾滾,碾過粗糲的山路,儀仗隨著鑾駕逶追而行,因動靜過大,震得林間沙沙作響,積雪紛紛而落。查元赫一動不動,唯恐眨眨眼便會錯過她,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刺得他雙眼發花,視線漸漸模糊,好像連思緒都跟著混沌了。這一等,便黑了天,月光映著雪地煞白,天寒地凍中,手足依稀沒了知覺,好似聽見千軍萬馬奔騰而過,只餘下寂落的風聲。半夜裡雪又下了起來,很大,冷冽的寒風割著他的臉頰,仿佛裂了無數口子,漸漸疼得麻木了。

  這一夜不長,也不短,於一片雪霽風停的冉冉晨曦中,查元赫絕望地閉著雙眼,使出全身力氣抬起被深埋的腳,踏上回城的路。他想她是遇到了阻礙,或許正在遭受什麼?於是上馬疾馳,一路沖進了城。本想徑直住皇宮裡去,孰料途經帥府見一片混亂,門前一行禁軍似乎在捉拿什麼人。他忙勒住馬,一躍而下。被禁軍擒住的大管家瞪大雙目,指著查元赫大叫:「在那!查將軍在那!」

  為首的將領依然揮手下令,查元赫頃刻間被持劍的兵眾圍住了。

  「發生何事?」查元赫神情嚴肅地問道。

  「昔大長公主迫害憲帝、誣陷忠良、作惡多端,且不顧綱常妄自封女帝,擾得天下大亂,邊境頻起戰禍。其夫查德高助紂為虐,以天下兵馬維護她的荒謬行徑。如今群臣憤慨,親王紛紛發兵援助皇上,於昨日傍晚將他二人圍剿在正陽宮。如今我等奉命捉拿餘孽回去審問,望查將軍配合,勿要反抗。」

  周遭全是哭喊、叫駡聲,家僕、親族一個個被綁上囚車,查元赫望著被摘下的帥府牌匾,默不作聲,只覺得一股日薄西山的蒼涼從背後騰然升起。家破人亡,他終於和上官嫃一樣了。忽然有名被押出來的丫鬟驚慌失措地呼道:「公子、公子!救救小少爺!」

  查元赫回過神來,大驚之下不顧禁軍的阻攔大步沖過去問:「他怎麼了?」

  丫鬟將懷中病怏怏的嬰兒交給他,哭哭啼啼地說:「昨夜府裡大亂,少夫人就不知所終,小少爺哭嚷了一夜,大概是病了。」

  查元赫小心翼翼地摟住孩子,無奈苦笑,「真是大難臨頭各自飛,連孩子都不要了。」他捏了捏孩子滾熱的臉蛋,心疼無比,轉身對那首領說:「我隨你們走,只是我兒子頗為無辜,請……容許我親手將他交給皇太后照料。」事已至此,一朝淪為階下囚,重則殺頭,輕則流放,他好似並無計較,餘願也只是想再見她一面。

  禁軍首領稍作思索,答:「皇太后如今昏迷不醒,不如先隨我們回宮,當面向皇上請求。」

  「昏迷不醒?」查元赫心底一沉,方才還萬念俱灰的心陡然間又跳得無比猛烈,「皇太后如何受傷了?」

  那人也不十分清楚,含糊道:「被大長公主捆起來折磨了好幾日,滴水未進,加上舊疾復發,昏迷還算輕了。」說完,他招了招手命人將查元赫押起來,「皇上交代,對查將軍要以禮相待,你們先送將軍回宮。」

  查元赫懵懵呆呆地抱著孩子上了馬車,那含含糊糊的話語有如千斤重的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一想起她這幾日遭受的折磨,他雙眼通紅,心中連連歎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無法赴約,竟是被他連累了!

  皇宮裡駐紮了各路兵馬,禁苑之外被重重包圍,兵將無不是鐵盔明甲、刀槍鮮亮。仿佛昨夜是一場惡戰,那些兵器在護城河裡洗盡了血腥,把把鋥亮,徒留一地暗紅猩臭的死水。

  查元赫被關進了章陽宮一間殿所,接著聽見身後關門和鎖鏈的聲音。司馬軼應了他會請人照看孩子便好,至於自己究竟如何,他實在是不關心了。方才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及各族親王都勸諫皇上全力誅滅查家,但司馬軼卻另有打算,他說使功不如使過,如今西南連丟了七座城池,北方的蠻夷也不斷滋事,不如叫查家麾下的得力幹將領兵出征,戴罪立功。

  當時殿中央停放著兩口棺木,查元赫注視著那兩具鮮血淋漓的屍骸,原以為波瀾不驚的心竟是一陣狡痛。再多的恨也罷,那終歸是他的至親。於是他毫不猶豫向司馬軼請求帶兵出征平亂,只希望能將安葬雙親。

  他已經一日一夜沒合眼,一倒在榻上便睡著了。

  宮絛長穗委垂在地下,鸞鳳帳暖,上官嫃披著一襲白綢睡袍斜靠在床頭仰著面,胸襟前點點猩紅。司馬軼匆匆進殿來不及脫去大氅,一面搓著冰涼的雙手,一面沖過去問:「這是怎麼了?」

  元珊手忙腳亂一時顧不禮節,焦急道:「什麼太醫,不就是肺燥體虛麼?調理了許久還不見好!」

  上官嫃一面仰著頭,一面拿眼角余光瞥司馬軼,因鼻子被堵得嚴實,嗓子裡咕咕喃喃:「找到他了麼?」

  「找到了。」司馬軼盯著上官嫃皓腕上被麻繩勒出的紅痕,心神恍惚道,「我違反了眾卿家的意思,命他領兵出征戴罪立攻。」

  上官贖閉目道:「也好。他如今在何處?」

  「暫且在書房後邊的殿裡關著。」司馬軼忍不住去握她的手,輕聲問,「沒擦藥麼?」

  上官嫃飛快抽開手,睨著他問:「沒將他與司馬銀鳳關押在一起?」

  司馬軼沉吟道:「司馬銀鳳被亂箭射死了,你不知道麼?」

  上官嫃仿若受了極大的驚嚇彈了起來,也不顧鼻血淌得到處都是,絕望地瞪著元珊:「她死了?怎麼可以……她還沒還給我……」

  元珊猜出了幾分意思,不由緊張起來,忙扶住上官嫃的雙肩將她按下去,一面給她止血一面勸道:「娘娘,別多想,養好身子最重要。」

  司馬軼心生疑惑,正想問,忽然從隔壁傳來一聲嬰孩的啼哭。上官嫃精神屏息聽了許久,恍惚道:「是元赫的孩子?抱來給我看看。」

  麗璿去抱了孩子來,小心翼翼放在上官嫃身邊,笑道:「生病了才哭鬧的,太醫說已經吃過藥,過兩天便好了。虎頭虎腦的真可愛。」

  上官嫃癡癡看著繈褓中那張哭得緋紅的小臉蛋,不禁用手指蹭了蹭,那肌膚如緞子般滑嫩,她愛不釋手,便抱起他來。司馬軼見她喜歡得緊,舒心一笑:「不如孩子就先放在你這照看著,他出征之後還不定幾年才回。」

  上官嫃不由一怔,懷裡的小傢伙突然也不哭了,瞪著大眼一眨不眨看著她。她以為經歷了許多之後會越來越堅強,但其實是反的,她的心已經脆弱得不堪一擊,只是神情麻木了,什麼也表達不出來。

  小傢伙忽然發出一陣奇怪的咿呀聲,引得所有人好奇看著他,只見他腦袋轉來轉去,最後照著上官嫃腮邊啃了一口,留下一灘唾沫的痕跡。

  「哎呀!」麗璿不由大叫一聲,又馬上捂住了嘴,一手拿著絹帕給上官嫃擦了擦臉。

  上官嫃楞了半晌,望著小傢伙臉上得意洋洋的表情,仿佛看見遙遠的過去,小頑童拍著胸脯說:你親我一口,我就幫你找貓!她緊緊摟住孩子,目光溫暖又悽楚,低低說:「我想見見他。」

  司馬軼盯著她複雜的神情看了一會,不發一言離開了,算是默許。

  鐵鍊鎖哐當響著,查元赫當是送飯的來了,仍舊窩在榻上。這屋裡只燒了一盆火,冷冷冰冰,上官嫃見榻上的人影一動不動,便輕手輕腳走去床邊抱了床被褥,替他蓋上。

  一股熟悉的清香隨著輕柔的呼吸拂過,查元赫一下驚醒,坐起身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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