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宮砂淚 | 上頁 下頁
六九


  入了夜,太液池上遙遙傳來韭竹樂聲。臨窗眺望,只見一艘堂皇明亮的畫舫在池心停泊,觥籌交錯間涼風習習。上官嫃一手摳著窗枝,指甲刺破了窗紙都渾然不覺,只是定定望著那畫舫。

  查元赫回家省親,皇上特別在宮中宴請他,還有他的宗眷。原本司馬軼也邀請了上官嫃,但一想到查元赫的家眷,她便猶豫了。她哪裡有勇氣看著他與妻兒的天倫之樂,唯恐看見他的孩子,會令她嫉妒、令她想起她尚未取名就已夭折的孩兒,還是不見罷。上官嫃在窗臺邊來回遊蕩,腦裡空空一片,只是用目光守住那艘船。直到燈熄了,人散了,她才安心回了內殿就寢。

  從宮中回到帥府恰好亥時,查元赫下了馬車後,從上官妦懷裡悉心結果孩子,冷若冰霜的臉一刹那恢復陽光燦爛,一面舉著他端詳一面嘟著嘴道:「小鬼,你越來越不像爹了,真不像話,你究竟長得像誰呢?」

  小傢伙咯咯笑起來,揮著兩手在查元赫臉上肆無忌地抓橈。上官妦迫不及待地從丫鬟那接過匣子翻看方才皇上的賞賜,嘖嘖稱奇。查元赫不悅地瞥了她一眼,自顧自抱著孩子快步朝前走。忽然聽見身後上官妦驚喜呼道:「呀!好精緻的銀鎖,快給灃兒掛上!」

  查元赫便收住腳步,好奇回頭看,上官灃舉著項圈在他眼前晃了晃,「皇上還真是關心我們,這銀鎖應當是開了光的,刻了名字和生辰八字。」

  查元赫瞥了幾眼,忽然愣住了,那銀鎖上面赫然刻著「查敏灃」三個字。查元赫橫眉豎目斥道:「誰取的名字?」

  上官灃見他如此神情不由一震,「我不是與夫君說過麼……是元帥選的字。」

  「誰讓你取這個灃字?」查元赫慍怒時眸光寒寒令人膽顫,上官灃咬咬牙,怨忿道:「我的兒子,我願意取什麼字不可以?」

  「不可以!要取便取刀鋒的鋒,我要他長大了有出息,熱血男兒保家衛國!」查元赫極固執,抱緊了孩子大步流星往廳堂裡沖,「我去找爺爺改回來!」

  上官灃將掛著銀鎖的項圈往匣子裡一扔,朝丫鬟吼道:「還楞著做什麼?去找公主來!」

  查稟譽的書房古樸肅穆,燈火通明中他正細細琢磨著一方羊皮地圖,冷不丁被房外咋咋呼呼的吵鬧聲驚擾了,他扔下筆臉色陰沉邁出書房,極不耐煩道:「吵什麼?」

  查元赫稍稍收斂了,只是仍然板著臉。上官灃趁機奪了他懷裡哇哇大哭的孩子,沖到查稟譽身邊喊道:「元帥,孩子的名字是您選的,如今夫君不滿意,非要改,可是戶籍、族譜都用的這個名字,何必還去改?」

  查稟譽深吸口氣,壓住怒氣質問查元赫:「好端端的改什麼名?」

  查元赫執拗道:「我不要那個灃字!」

  司馬銀鳳剛邁入院子便聽見查元赫在嚷嚷,忙高聲道:「灃,取其豐沛之意,有何不妥?」

  「男兒要那麼多水做什麼?」查元赫信口騙了個理由,瞋目切齒道,「換成刀鋒的鋒!」

  司馬銀鳳冷冷瞟了眼上官灃,示意她過來,上官灃抱著哭鬧不止的孩子委屈極了,扭扭捏捏走到司馬銀鳳身邊恭敬道:「公主,不是我想鬧事……」

  司馬銀鳳看也不看她,命道:「你回房去。」

  上官灃垂著頭與丫鬟一同出去了,一面不耐煩哄著孩子。查元赫瞪著她的背影,越想越惱火。

  司馬銀鳳拍拍查元赫的肩,「不過一個名字,非要這麼計較?還跑到祖父這裡來撒野。」

  查元赫皺著眉頭,像個孩子一樣任性,「我就是不喜歡那個灃字!當初你們也沒給我看究竟是哪個字,若早知道如此,我絕不同意取這個名!」

  查稟譽目光深邃盯著查元赫,滿腮鬍鬚微微顫動,沉聲道:「你已經不是孩子了,怎麼如此蠻橫?難道在軍營幾年還沒能把你的性子磨練磨練?」

  迫于元帥眉目間懾人的威嚴,查元赫噤聲了,只是神情中仍舊透著一股子桀驁。司馬銀鳳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又向查稟譽笑道:「公公,我帶他回屋,好好教教他。」

  「哼!」查稟譽眼角微微一挑,目光加炬逼視司馬銀鳳,「都是你慣出來的!我早說讓元赫跟在德高麾下,你卻讓他成天陪著皇帝吃喝玩樂!看那沒出息的樣子……」

  司馬銀鳳杏目圓瞪,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查元赫似乎覺得自己讓娘親受委屈了,心有愧疚。

  查稟譽踱了兩步,道:「別回去戌邊了,我明日就上奏皇上,把你調去你爹麾下。」

  司馬銀鳳一驚,想說的話卻不敢說出口,於是先輕聲交代查元赫:「你先回去看看上官灃河孩子,我與你祖父說幾句話。」查元赫見查稟譽臉色實在不好,大約動了肝火,於是先回避的好,便點頭應了,快步離去。

  查稟譽慢步進了屋,司馬銀鳳隨進去,並反手關上了門。查稟譽站在案邊繼續看地圖,斜斜瞟了她幾眼,「戌邊能有什麼前途?我就想不通你這當娘的怎麼偏偏要他沒出息!」

  司馬銀鳳厲色道:「既然我是他娘,就由我來主宰他的命運,如今政局不穩,攝政王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要削了我們,還不如在邊疆活得安寧。」

  「這次我不由你!」查稟譽冷笑兩聲,低低道:「他也是我的兒子,我叫他留,他決不能走!若你執意叫他去戌邊,我會將真相告訴他,看他還會不會聽你的話。」

  「你……」司馬銀鳳猛地攥緊了拳,面容因恨意而扭曲,突然疾步沖上去抽出擱置在案上的寶劍,尖銳的利器摩擦聲異常刺耳,她狠狠將劍指向查稟譽,面色煞白,嘴裡絮絮叨叨,「你毀了我,不能再毀了我兒子……我的一生都毀在了這座元帥府,你這衣冠禽獸!」

  查京譽仰頭狂笑兩聲,怒吼道:「你長本事了!還敢拿劍指著我?好,你有膽量就過來殺我,來啊!」

  書房的門「吱嘎」一聲開了,屋內燭火炎炎映著門外偉岸挺拔的身影,查元赫面如土色,目光呆滯望著司馬銀鳳問:「娘,你們在說什麼?」

  一時寂靜無聲,三人各自的神情變了又變,最終查稟譽乾笑幾聲打破沉默,嘲諷道:「你口口聲聲要保護他,如今讓他受到傷害的仍然是你。」

  查元赫在門邊一步步往後退,連連搖頭,語無倫次道:「你們……我去問爹,我去問爹究竟怎麼回事……」

  「元赫!」司馬銀鳳手裡的劍又往前逼近了查稟譽幾分,急切喚道,「別去、千萬別去,他已經忍受太多不堪了,你別這樣傷他的心!」

  查稟譽咬牙切擊道:「或許是時候讓他知道究竟誰是他爹。」

  查元赫猛地握緊了拳頭大步沖進來,朝司馬銀鳳咆哮:「你說,!你告訴我!」

  司馬銀鳳潛然淚下,本想瞞他一輩子,如今……而對兒子的逼問,她只覺得羞憤,凝視著查稟譽,一字一句道:「元赫,你看清楚這個人,他不是人,是禽獸。為了隱瞞長子的疾患,為了給查家傳宗接待,他強佔兒媳,讓貴為公主的兒媳生下查宗的種,以博聖上歡心!而我懦弱無能的丈夫,眼睜睜看著,不施以援手,反倒避讓到千里之外,成年成年地不回家……元赫,不要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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