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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娘娘元氣大傷,就聽大夫的話喝著罷,等大夫哪日說不用喝了咱就不喝了。」

  一抹新鮮的陽光穿透窗紙灑進屋來,上官鎮眯了眯眼,問:「元珊,冰雪消融了麼?」

  元珊笑道:「是啊,泉水都解凍了呢!小傢伙一出世,春天就來了。真是好兆頭!」

  「也不知長公主會給他取什麼名。」上官嫃一下子失了魂,目光癡癡盯著藥碗,嘴卻忘了張開。

  「娘娘?」元珊歎了口氣,道,「我們倆費心給他想了幾十個名字,娘娘都沒有滿意的,索性聽由長公主隨便給取個,說不準您還歡喜。」

  「我多想看看他……」上官嫃哀怨望著元珊,「你當日可看清楚了他的樣子,若見著了還認得出麼?」

  元珊面色為難,嬰孩都長得差不多,她如何能認出來。她正不知如何是好,聽聞院內有動靜,忙擱下碗出去看,卻是長公主來了。元珊迎出去,欣喜道:「長公主來得正好,娘娘方才問起孩子!」

  司馬銀鳳緊緊蹙著眉,雙眼紅腫似是痛哭過一般。元珊一瞧,不免詫異:「公主,出什麼事了麼?」

  司馬銀鳳用手絹拭了拭眼角,一面往裡走一面輕輕說:「我進去親口對她講。」

  真出事了?元珊頓時覺得渾身冰涼,像落入冰窖一般止不住發顫。

  上官嫃坐在床上隨首觀望,雖然見不著孩子,但能聽到一點消息已覺得十分欣悅。司馬銀鳳垂眸走近她,在床邊坐下,面對上官嫃關切的詢問,她遲疑了半晌,托起她的手哽噎道:「節哀罷,本宮對不住你。」

  「什麼?」上官嫃瞪著圓圓的眼晴,笑了笑,「皇姐在說什麼?」

  司馬銀鳳垂眸低泣,斷斷續續說:「孩子……夭折了,前日夜裡突然渾身滾燙、哭鬧不停,大夫趕來的時候,已經咽了氣。」

  上官嫃的笑意在臉上凝滯了許久,始終沒有化開,亦沒有絲毫反應。元珊激動得去搖晃司馬銀鳳的胳膊,「怎麼會呢?你們那是元帥府啊!怎麼連個孩子都治不好!」

  「是急症,毫無預兆……況且,元帥府被探子密切監視,又因是宵禁時刻,大夫在途中就被護軍攔截逼問了半個時辰之久,趕到府中已經遲了!」司馬銀鳳說著,已淚流滿面,頻頻自責。

  上官嫃渾身力氣被扣光了一般癱軟靠著床柱,氣若遊絲道:「什麼探子?誰的探子?」

  「自然是攝政王的探子,他一直想找藉口對付元帥府,城裡巡夜的護軍知道我們派了人去請大夫,便故意以宵禁為由強行盤問!」司馬銀鳳悲憤交加,哭喊道,「可憐我還未滿月的孫兒!」

  上官嫃突兀地笑了兩聲,唇上的血色一分一分淡下去,喃喃道:「我還沒見過他,他怎麼就……離我而去了呢?」

  司馬銀鳳攬住她,低聲安慰道:「人各有命,或許上天是不想他的人間受苦,所以將他帶走了,節哀罷。」

  元珊扭身背對她們緊緊捂住鼻口抽泣。

  「人各有命……」上官嫃笑意未減,眼淚洶湧而出,那樣複雜的神情哭笑難辨,仿佛悲哀到了極點而又拼了命的不甘心,她還想說什麼,卻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桂樹枝葉扶疏,新長的嫩葉與深綠葉片交互生長,仰頭看去只覺得一片斑駁。乾淨剔透的天空漂浮著一絲絲仿若絨線的白雲,成群結伴的鴿子撲拉拉竄上天去,繞一圈回來又羅在院子裡戲耍。

  上官贖在鴿舍附近灑食,一把穀粒丟出去,便引起一陣熱鬧。她眼角餘光瞥見院外緩緩而來的身影,漠然的臉上好似忽地被朝陽染上一抹不自然的光彩,含笑凝視著他。

  方才山路走得太急,司馬軼喘了口粗氣,黨得臉頰微便用袖子扇了兩下。他袖裡還握著手爐,這時也覺得用不著了叫李武寧拿著,自行進了院子。早已煮沸的茶香氣甚濃,像是一股甜甜膩膩的暖流沁入肺腑。上官嫃篩了茶給他,二人便在樹下坐著。

  春風還帶著絲絲寒意,上官嫃雙手棒著茶,任水汽撲上臉龐,黨得暖暖潤潤。司馬軼側目端詳她一會,說:「清減了不少,是不是身體違和?」

  上官嫃淡淡笑著:「沒有,只是食欲不振,大概是因為天冷罷,不打緊。」

  司馬軼面色凝重起來,若有所思道:「這年的冬天尤其冷,北方大部都受了災,鄉村裡、城外到處都是餓型蜉、凍死骨。」

  上官嫃反問:「既然有災情,皇上怎麼不好好處理?」

  「賑災款一筆筆撥下去,卻像丟進了無底洞。官場混亂,其中的關係盤根錯雜,況且我尚未親政……」司馬軼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索性喝茶不再言語了。上官嫃卻將話接過來說道:「近幾年朝廷從上到下都換了幾撥官員,混亂是一定的,只是看皇上如何撥亂反正了。」

  司馬軼舉眸望著她,目光裡一點點瀲灩水色皆是殷切,問:「你在憲帝身邊多年,想必對朝中官員多有瞭解?」

  上官嫃道:「只是少許,畢竟當初的兩大望放都覆滅了,大諸上下放牽連的官員多達上萬,如冬朝裡的舊臣並不多,加上攝政王極力打壓。」

  司馬軼遲疑了片刻,似是解釋道:「父王他疑心重,不敢輕另用人。」

  「那你呢?」上官嫃極快反問,「你敢不敢用舊臣?」

  「為何不敢?朕是名正言順登基的皇帝。」司馬軼從容不迫說出這句話,溫和的神情中卻帶著一股莫名的威懾。上官嫃睨著他,心思轉了轉,問:「皇上去年歲末就該親政了,為何如今還是……」

  司馬軼輕描淡寫答了句:「父命不可違。」

  上官嫃笑道:「難道朝中無人替皇上分憂?」

  司馬軼搖了搖頭,拿出玉蕭,「別說那些了,我來教你吹一首曲子。」

  「什麼曲子?」

  「雨中蓮,是百年之前的昭帝為愛妻所寫,我在禦書房尋著的譜子。」司馬軼一面說著,一面端著玉箭悉心擦拭。上官嫃微微出神,低喃道:「就是種夕蓮花那個皇帝麼?」

  「是。」司馬軼寬和一笑,隨即與她講起了昭帝的故事。上官嫃卻早已陷入一片金黃的回憶,那無垠的太液池、那開得如火如茶的夕蓮花,曾經她的皇帝哥哥不顧宮規摘了花給她,可是同樣在太液池他也曾經想掐死她啊……上官嫃不由自主摸住了脖子,窒息一般難受,住事就像一條條藤蔓死死糾纏她,叫她四肢冰涼無法動彈。

  其災他才走了不到四年,她卻覺得那是上輩子的事。何止是他,就連爹娘、就連查元赫、就連她夭折的孩子,都恍若隔世。原來她也可以如此鐵石心腸,只有先欺騙了自己,才能做到不動聲色罷。

  司馬軼說了許久,發黨她似乎並沒有在聽,索性收聲了,認真吹了首雨中蓮。上官嫃緩緩抬手替他篩茶,然後和著蕭音說了句:「我想回宮。」

  箭音立止,司馬軼怔了怔,歪頭望著她。上官嫃接桔著說:「我在宮中長大,十幾年了,就如同我的家。我想回太液池邊的章陽宮,看湖光汕色、看金燦燦的夕蓮花。」

  司馬軼內心是歡喜的,卻平靜道:「你在此出家是後宮的旨令,若要回宮,還需請長公主出面。」

  上官嫃柔聲答:「長公主並不反對,只是安尚書那邊不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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