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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上官嫃語塞,面對如此表裡不一的人,竟毫無招架之力。她實在想見父親一面,除此以外真想不出其他辦法。她臨轉身時瞥了他一眼,「只此一次。」

  司馬軼心滿意足地點點頭,道:「多謝。」

  元珊一手支著頭趴在窗臺上看,庭院內一人撫琴,一人舞劍,倒是應景。上官嫃並不精於音律,每回都是叫元珊撫琴,自己在一旁喝茶聽曲,偶爾揮劍起舞。只是連元珊都沒見她跳過如此優雅流暢的劍舞,大概琴藝高低就差在此處了。

  他的曲子,便能令她翩翩起舞。

  隨著一襲白衣蹁躚舞動,院中白鴿撲飛,院落四周不知名的花兒紛紛飄落,如雪、似雨。

  元珊正看得如癡如醉,琴音卻戛然而止。抱琴席地而坐的司馬軼正定定地望著南邊,上官嫃亦停滯了舞步,手中的劍微微顫抖。元珊順著看去,見査元赫凜然站在院門處,深褐的戎裝包裹著他鐵一般剛硬挺拔的身軀,只是憤怒的拳頭攥緊之後,他卻轉身離開,頭也不回。

  上官嫃的右臂無力垂下,長劍拖曳在草地上。

  司馬軼見上官嫃發怔的神色忽而一笑,起身,將琴擱置在籐椅上,若無其事道:「你父親馬上就來。」

  上官嫃猛地提劍衝刺,步履飛旋阻擋在司馬軼面前,毫不留情地用劍抵住他的頸,「你在笑什麼?」

  司馬軼面不改色,「我欣賞了絕妙的劍舞,不能笑一笑麼?」

  上官嫃瞭解,他越是這樣若無其事,便越是心虛。這一瞬她只覺得血氣上湧,怒叱:「你故意的!說讓我見父親是假,安排這一齣戲才是真。」

  司馬軼謙遜地笑道:「是査元赫想偷偷溜過來,被你父親半路截住了。他們二人談得怎樣我也不知,只管先進來。看樣子他們似乎談妥了,那我也該走了。」

  上官嫃淡淡蹙眉,倏地收回劍,把臉一橫。

  司馬軼見她一副受了氣無處撒的憋屈表情,輕聲細語哄道:「你父親馬上就來了,準備招呼他吧。」然後微笑著走出了院子,沖李武寧揮揮手,二人鑽入林間小路往慈航殿走回去。

  上官嫃僵立許久不曾動彈,元珊慌了神,忙從屋裡出來取下她手中的劍,一面替她擦汗一面道:「娘娘,快坐會兒。我去燒茶。」

  陽光烘照下,草葉都似流了油,泛著刺眼的光。水池裡泉水叮咚,引水的竹竿上偶爾停著一隻鴿子,悠閒地曬太陽。

  上官鳴夜負手站在鴿舍旁,徐徐道:「下蛋之後大約半月有餘才能孵出來,這才過了幾日,別急。」

  上官嫃松了口氣,小聲嘟囔:「我還當它們生病了呢……」

  「小環。」上官鳴夜深深地望著女兒,憂心道,「為父真的想……帶你遠走高飛。」

  「爹……」上官嫃怔住了,為何爹竟然同査元赫有一樣的想法?遠走高飛,那是夢吧。

  「元赫說得對,你的一生,就要在這白白浪費。是爹無用,當初若極力反對你進宮,今時今日我們一家三口還像往日一樣親和歡樂。因我一念之差,對不住你娘,也對不住你。」上官鳴夜痛心疾首,將女兒攬入懷中。

  上官嫃忍住淚,哽咽道:「爹,我們能走到哪裡去?若我這個皇太后真的一走了之,上官氏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族人又該如何處之。」

  「你的人生尚未開始,卻已經能看到結局。讓你獨自一人在這浮椿山上花開花落,無人問津,爹於心不忍……」上官鳴夜又加重了幾分力,緊緊擁住她,「為了你娘,我也要帶你走。」

  「爹?」

  上官鳴夜篤定道:「上官一族不出兩年就會敗落了,靜候時機,爹一定帶你走。」

  要走?跟爹一起走?査元赫竟能說服她爹,難道真要一起走麼……上官嫃惶惶不安,攥緊了上官鳴夜的衣袍。

  約莫過了半個月,第一隻小鴿子終於孵出來了,上官嫃心情大好,叫元珊加了兩個菜,二人以茶代酒,在月下對飲。査元赫說會來照顧小鴿子,這麼多天也杳無音信,上官嫃一想起那天他憤然離去的背影,心就會隱隱作痛。

  元珊笑容明快地道:「過幾天還有小鴿子孵出來,到時咱們進鴿舍裡去瞧瞧,一窩毛茸茸的小傢伙多可愛呀!」

  上官嫃一手拖著腮幫傻笑,明明是茶水,可喝多了竟會覺得醉。她無意識地喃喃念出聲,「元赫哥哥還不來看他的鴿子,他生氣了麼?」

  元珊隨口答了句:「他生誰的氣也不會生你的氣。」

  上官嫃茫然地看著她,又灌了杯茶,好似解釋一般自言自語,「是那小人使詐,我傻才著了他的道。真是陰險啊……我再也不信他。」

  樹影婆娑,燈籠輕晃,昏黃的光漾漾暈開來,籠著白衣拖曳的兩個人。靜謐的夜裡忽然響起一陣躁動,翅膀撲棱、急促的低鳴、淒厲的貓叫。上官嫃一驚,急忙起身去看,只見鴿舍裡躥出一道黑影,哧溜躲在了她裙裾後。元珊拎著燈籠趕來,突然看見黑貓臉上隱隱的血跡,呼道:「它受傷了!」

  上官嫃忙抱起它來,輕揉它的腦袋,「小環,怎麼這麼頑皮,鴿舍不是給你住的。鳩占鵲巢,看,被欺負了吧……」

  元珊忽然臉色驚變,指著前方,「娘娘!」

  上官嫃扭頭去看,一道血跡從鴿舍拖遝出來,不遠處,蜷著一團小小的模糊的屍首。上官嫃面容因驚恐而扭曲,尖叫一聲,兩手冷不丁撒開,黑貓從她懷裡躍下,朝那團血淋淋的屍首撲過去撕咬。上官嫃猛地深吸口氣,從水池邊拾起一根木棍惡狠狠地朝黑貓抽打,一面流淚一面怒吼道:「它下午剛出生,眼睛都沒睜開,你怎麼可以這樣?無情的畜生!給我滾、滾出去!我不要你了!畜生,我再也不要看見你了!」

  黑貓淒厲地慘叫,卻不逃跑,只是閃避,繞著上官嫃裙邊打轉。元珊急了,去奪上官嫃手裡的棍子,「娘娘,你會打死它的!」

  上官嫃受了刺激,哭喊道:「不是說貓有九條命嗎?我今天非打死它,看它明天能不能活過來!」

  元珊一面擋住上官嫃一面朝黑貓喊道:「快跑啊!哪兒有你這麼笨的貓,挨打了還不跑!」

  黑貓喵嗚一聲低喚,溫柔極了,始終在上官嫃腳邊逗留著,腦袋低垂,仿佛在認錯一般。上官嫃亦不忍心再打,看著不遠處那幼小的屍首,一下癱坐在地泣不成聲,「你把它咬死了,我拿什麼跟元赫哥哥交代……」

  元珊輕輕拍打她的後背,安慰道:「娘娘,還會有小鴿子孵出來的,別擔心。」

  「那是第一隻,在這裡出生的第一隻……」上官嫃掩面伏地,依稀想起那日鴿舍裡的糾纏,鴿子拍打翅膀、火苗微光、他身上帶著正午陽光的味道、強勁的臂彎,清晰地刻在腦子裡,分分毫毫揮之不去,反而令她想起更多的往事。她不該想的,可自從那日上官鳴夜說要帶她走,她才發覺一直波瀾不驚的心原來藏著暗湧。

  元珊幽幽歎了口氣,道:「如果査大人知道你這樣傷心,只怕會更難過。」上官嫃忽然止住了抽泣,抬頭愣愣地看著元珊,臉頰滿是淚痕。元珊掏出手絹替她擦拭,調笑道:「看來還是査大人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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