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宮砂淚 | 上頁 下頁
四六


  無比熟悉的路,在今夜顯得尤其長。査元赫心急火燎地趕到浮椿觀北面的院落,卻茫然不知所措,他來做什麼?他還特意繞道後山,避開道觀的正門,他還特意走了條崎嶇的小路,為了不讓任何人察覺。他高高騎在馬上遙望,籐椅上雪白的身影還在,幾上茶壺騰起嫋嫋水汽,和他想像中一樣安寧。

  査元赫跳下馬,飛快地跑過去。上官嫃錯愕地望著他,覺得難以置信,驚呼:「你怎麼來了!」

  另一張籐椅上早已睡著的元珊驚醒了,張大了嘴,喃喃:「査大人,今日你……」

  査元赫整個人狼狽不堪,眼裡滿是恐懼,抓住上官嫃的肩膀一個勁兒地說:「我們走吧!我帶你走!」

  上官嫃見他神色異常,焦急地問:「出什麼事了?」

  査元赫的眉頭緊緊蹙成一團,無助極了,「我……我好難受……」

  元珊警覺地問:「査大人,是不是城裡出事了?」

  「不是不是……」査元赫有些語無倫次了,忐忑不安地看著上官嫃,「你隨我走麼?我們去大漠、去西域,只要我想躲,沒人可以找到我們。」

  「走?」上官嫃又驚又慌,忙垂下了頭,按捺住自己波瀾起伏的心,平靜道,「去哪裡不一樣,都是熬日子。」

  査元赫斬釘截鐵道:「不一樣!至少每天看見的人不一樣。」

  上官嫃深吸了口氣,喉嚨緊緊的,擠不出話來。她何嘗不知道査元赫的心意,只是……她始終垂眸不敢看他,淡淡說:「我不能走,我要在這等皇帝哥哥。」

  「你說什麼?」査元赫一滯。

  「一日見不到屍首,我就相信他還活著。」

  査元赫猝然鬆開她,下意識地退了兩步,好似仍然被疾風包裹著,渾身麻木。他盯著她,她垂著頭,二人就這樣僵持了許久。

  元珊打破沉悶,小聲問:「査大人,究竟出了何事?」

  査元赫苦笑兩聲,脆弱得像個孩子,「我無法假裝歡喜,無法忍受枕邊的陌生人。」

  上官嫃道:「上官妦是跋扈了些,但本性純善,況且她對你有心有意,你又何必辜負人家。你也該成家立業了,整日遊手好閒,正好需要一個硬氣的女子來管管你,收一收你的心。」

  聽她娓娓道來,似乎情緒平淡,並無異樣,査元赫失落到了極點。定定地望著她,想起過往的時光,一起讀書、一起打獵、一起練劍的日子,愈來愈遙不可及,終究化成泡影了吧?他失魂落魄地轉身牽住馬,喃喃念道:「有女如雲……匪我思存。」

  枝丫上的燈籠被夜風吹得直晃,一人一馬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上官嫃抬起頭,眼裡泛著淚花,同樣念道:「匪我思存……」

  春寒料峭,街邊的鋪子一過了亥時便冷冷清清。上官鳴夜是一家酒肆的常客,於是店家都等他喝盡興了才打烊。夥計正在櫃檯算帳,忽見一隻玉手往面前放了錠銀子,伴著清冷的一聲「回避。」

  光看那手已是貴氣逼人,夥計並未抬頭,亦不敢多言,躬身退下了。

  上官鳴夜只管喝酒,對其他漠不關心。

  「四哥,獨飲不會乏味麼?」司馬銀鳳堂而皇之地在他身邊坐下,並不覺自己唐突了。

  上官鳴夜卻蹙了眉頭,興致闌珊道:「至少不會敗興。」

  「看來我真是個敗興之人。」司馬銀鳳奪了上官鳴夜的酒杯,一飲而盡,微微擦拭嘴角,笑道,「那邊拆散了一對情深意濃的小冤家,這邊又來打擾四哥。」

  上官鳴夜臉色一沉,「你想說什麼,別繞彎子。」

  司馬銀鳳發覺上官鳴夜喪妻之後,整個人性情大變,不僅對她不理不睬,甚至敢言語衝撞。她暫且忍著,強顏笑道:「你怎麼從不去看望皇太后?如花似玉的年紀,在道觀裡寂寞度日,很難熬哦!」

  「我自然去探望過她,只是浮椿觀乃女弟子清修之地,我也有不便。」提及女兒,上官鳴夜忽然有些擔憂,側頭問,「她怎麼了?」

  司馬銀鳳溫柔地看著他的眼睛,道:「她勾引我兒子。」

  上官鳴夜不禁失笑,對她眸中的嘲諷視若無睹,扭轉頭繼續飲酒。司馬銀鳳有一瞬的詫異,複又從容起來,不依不饒地說:「元赫平日裡去得勤快也就算了,洞房當夜居然丟下新娘子跑去道觀找她,好在事情沒有傳出去。你說,這樣恬不知恥的女兒你就不該管管麼?」

  上官鳴夜毫不客氣地回道:「你兒子長了腿,愛去哪兒都行。我女兒被軟禁在道觀,連浮椿山都出不了,我看這事似乎不歸我管。」

  「你還在氣我下旨令她出家?」司馬銀鳳斂去笑容,目光精銳,「四哥,你真該好好關心女兒了,若是將她放在宮裡,恐怕要出亂子。你沒聽說麼,當今皇上流連於配寢殿和章陽宮,寧願獨守空幃,連個侍妾都不要。這是著了魔還是中了邪?」

  「這事我同樣管不著,你應該親口去問皇上。」上官鳴夜猛地將酒壺擱下,拂袖而去。司馬銀鳳捏起酒杯,尾指的護甲狠狠抵在掌心。

  新房的雙喜字還未揭去,査元赫已經搬了出來,命人在書房鋪了張床,從此當做寢室。反正他的書房空落落的,極少使用,閑著倒不如住著。査德高負手站在廊下,望著窗內能吃能睡的査元赫,很是傷腦筋,卻不知該如何勸他。査德高長年在軍營,五年不曾回來,與家人難免有生疏。

  一名丫鬟恰好來收拾,朝査德高行了禮,問:「將軍,為何不進去?」

  査德高遲疑了會兒,反問:「少夫人那邊怎樣?」

  丫鬟答:「喝了藥,公主在那邊看著。」

  査德高點點頭,揮手命她進屋去。査元赫把一桌子早膳吃幹抹淨後,隨手抓了條腰帶一邊系一邊往外沖。剛跨出門,便撞見査德高,稍稍一愣,隨即喚了聲父親,「父親來找我有事?」

  査德高左思右想還是未能開口,重重地籲了口氣,搖頭道:「沒事,你快進宮去,馬車在外面候著了。」

  査元赫對著父親還畢恭畢敬,一出園子便撒腿跑了。査德高就站在原地,一遍遍回想査元赫那張酷似自己的臉,心如刀絞。

  鸞鳳帳、鴛鴦枕、金輝的雙喜字,這一切彰顯的喜慶,看在上官妦眼裡卻令人悲憤交加。司馬銀鳳恰好領了丫鬟來送藥,上官妦忙斂去異樣神色,下榻去迎。司馬銀鳳托著她的手噓寒問暖了一陣,便親手將藥端給她,道:「這幾日臉色似乎好多了,再喝幾劑下去就會沒事了。」

  上官妦捧著滾燙的藥碗,臉頰也隨著滾燙起來。司馬銀鳳摒退下人,輕聲細語地安慰她,「元赫這傻孩子素來好面子。這回他弄傷你了,自己內疚極了,可就是不敢來見你,怕你怪他。」

  上官妦眼角微挑,溫和答:「他是我夫君,我怎會怪他。」

  「其實……他越是喜歡你,才這麼不可自製,對你多少會有損傷。元赫向來循規蹈矩,雖然油嘴滑舌了些,但從不在外頭胡來,你大可放心。待你身子好了,我就叫他搬回來。」

  上官妦頷首答:「公主,我知道,我一定會好好侍奉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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