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宮砂淚 | 上頁 下頁
三八


  上官嫃耳邊又開始嘈雜起來,像天搖地動般的轟鳴,她絕望地握住掐在頸上那兩隻冰涼的手,淚流滿面。他死,也要拉她陪葬。她遙遙記起來,他說自己的母后就是給父皇陪葬了。帝王之家大抵都是如此吧。她意識陷入混沌,呼吸漸漸停滯了,好像那只漂浮在水缸裡的白貓,眼睛微微露出一條縫,死不瞑目。

  司馬棣最後吸了口氣,似乎喘到了盡頭,嘴角一陣抽搐。眼前羸弱的女子淚濕了兩鬢,睫毛都停止了顫抖,他終是松了手,身軀一僵,緩緩倒下。倒在扁舟的邊沿,便往水中滾落了。

  「皇上--」戴忠蘭尖聲悲號,瘋了般拼命劃水到另一側。蓮葉隨水波起起伏伏,早已沒了司馬棣的半點蹤跡。

  大船上的護軍紛紛跳水,太液池寧靜的黃昏被打破了,一切都被打破了。

  上官嫃冷寂的臉色漸漸緩了過來,驀然睜開了眼,目光呆滯地望著漫天紅霞。

  她活過來了,卻好像死著。

  天際漸漸黯淡下去,太液池上幾十條船來回劃動,下水的護軍換了幾撥,仍然沒有找到司馬棣的影子。司馬銀鳳又調動了宮裡的內侍一齊下水打撈,焦心的等待中,不知不覺夜已深了,船上紛紛掛起了燈籠。

  上官嫃蜷縮在岸邊,髮髻鬆散,身上裹了件斗篷仍舊瑟瑟發抖,元珊在一旁陪著她。戴忠蘭佇立在她們身後不遠處,愣愣地望著太液池上的火光,靜默無言。

  李尚宮下船來,有些傴僂,由宮婢攙扶著走到上官嫃面前,她臉色晦暗,吩咐元珊送皇后回宮。元珊紅著眼起身回話,「尚宮娘娘,皇后娘娘這樣子誰的話也聽不進去。」

  李尚宮歎道:「那就把她抬回去。」

  元珊點點頭,與幾名宮婢一起去抬上官嫃。才碰到她的手臂,她便閃躲,癡癡地望著漆黑的水面念叨:「我不走,我有話問他。」

  元珊焦急勸道:「娘娘,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咱們回去歇息好不好?」

  「明天太遲了,我現在就要問。」上官嫃連連搖頭,嘴裡重複著那一兩句話。

  李尚宮捂住胸口咳了一陣,悲戚道:「如此變故,朝堂會亂,後宮會亂。身為皇后,這個時候不出來主持大局,難道要像那些哭哭啼啼的嬪妃一樣上吊尋短見嗎?給我起來!」李尚宮嘶吼了一聲,宮婢們紛紛被震懾住了。

  上官嫃緩緩抬頭,茫然望著她,豆大的淚珠兒一顆顆從眼眶裡滾出來,喃喃道:「我沒有害他,我沒有……可是他要我死啊,皇帝哥哥要我死!他從來沒有、一丁點兒都沒有喜歡過我,他要殺我……」原本低微的哭訴愈來愈高揚,她仰起頭,任淚水肆流。她自己聽得朦朧,卻不知在外人聽起來已經成了撕心裂肺的號啕。

  李尚宮亦忍不住落下淚來,揮揮手,命宮婢們將皇后抬走。元珊隱忍地抽泣,與其餘幾人一起去抬皇后。

  豈料上官嫃愈發抗拒,聲嘶力竭地叫吼著,「我不走!死也不走!」她兩手死死摳住臺階的邊緣,指甲縫裡漸漸滲出了鮮血。

  元珊被嚇住了,往後退了兩步大叫:「不要!不要傷著娘娘!」

  李尚宮狠下心將元珊又推了上去,命令道:「把她的手指頭一根根掰開來!」

  元珊跪倒在上官嫃身邊泣不成聲,顫顫巍巍伸出手,用力掰開那一根根染了血跡的如蔥纖指。上官嫃似乎已經癲狂了,不顧一切奮力掙扎,右手被掰開捉住了,左手便更加用力,白玉臺階上被蹭得血跡斑斑。元珊咬緊嘴唇掰開她最後一根無名指,豈料上官嫃猛地一用力,尾指的護甲在臺階邊沿哢嚓斷裂,粘連著鮮血淋漓的指甲蓋。那指尖頓時血流如注,躺在慘白的玉階上觸目驚心,上官嫃疼得呼吸一窒,暈厥過去。元珊癱坐在地上掩面痛哭,李尚宮雙目紅腫地叱道:「還哭!快去傳太醫!」

  一名護軍首領上岸對司馬銀鳳回報:「回稟公主殿下,皇上就在此處落水,水流緩慢,不可能被沖得很遠。附近方圓一裡我們都細細搜尋了一個半時辰,沒有發現。」

  司馬銀鳳失魂落魄地望著他,問:「既然是在太液池落水的,無論如何都要找到。這池裡不是死水,會不會順著水流漂入江河?」

  「皇上落水後不久,河道立即被封鎖,並沒有這個可能!」

  「繼續找,找不到皇上,你們不許停下。」司馬銀鳳扭頭凝望著斜對岸一行漸漸遠去的人影,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第六章 夜未央

  一扇窗戶不知怎麼突然被夜風吹開,微涼的風便湧了進來,一徑穿堂入室,吹熄了床邊的燭火,帳幔搖曳。上官嫃從噩夢中驚醒,渾身是汗,兩手摸住脖子。

  元珊在床邊值夜,很快醒來,忙挑開帳幔問:「娘娘?又做夢了麼?」

  上官嫃瞪著空洞的雙眼,喃喃道:「他要殺我,他要我陪葬……」

  元珊扭頭看見窗戶開了,便下榻去關,再回到床邊點亮燈盞。一面替上官嫃抹汗,一面安慰道:「不過是做夢,不是真的。」

  「是真的!」上官嫃突然坐起身,緊緊抓住元珊的手,目光驚恐,「我看見他的眼睛,好狠!他這樣恨我,他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上官嫃魂不守舍地念叨了一陣,忽而又嚶嚶哭了起來,「他每夜都回來找我,說我害了他,要我陪葬……」

  元珊緊緊攬住她,「他們還沒找到皇上,或許一切都不是您想的那樣!」

  「還沒找到?」上官嫃嘴角抽搐,似乎極度害怕,聲音都在顫抖,「是因為他就躲在這裡,他要帶我走才甘心。」

  元珊一直蹙著眉,連連搖頭,「皇后娘娘,不要胡思亂想了,沒有人怪你!是酒被人下了毒,那是一種令人癲狂的毒藥,皇上當時是無心的,他只是被藥物控制了。戴公公也在船上,他最清楚不過。」

  上官嫃止不住抽泣,幽幽道:「皇帝哥哥以為是我下的毒,他以為是我,他怎能這樣以為?他信任戴公公、李尚宮,甚至戴嬌蘭,他卻不信我。他不信我,因為他從來沒喜歡過我,因為我是上官家的女兒。」

  元珊憂心忡忡,一面聽著皇后自言自語,一面去端了只香爐過來擱在床頭。這些日子上官嫃沒日沒夜地胡言亂語、神經兮兮,只有安眠的熏香才可以令她平靜下來。可是當看著上官嫃睡著後安詳的樣子,元珊總覺得心底抽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