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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三日之後,太液池的水被攪得混濁汙黃,蓮葉殘敗不堪,司馬棣仍然毫無下落。毒酒一事尚有蹊蹺,待查。

  七日之後,朝堂躁動,國不能一日無主,群臣擬議由熹帝曾長孫司馬軼繼承皇位,長公主主持大殮。

  「司馬軼繼承皇位,長公主主持大殮。」上官嫃莫名其妙地笑了一陣,冷冷地盯著李尚宮,「皇上下落全無,如何大殮?難道堂堂大褚國的皇帝只有個衣冠塚嗎?我不同意,一日找不到皇上,司馬軼休想登基!」

  李尚宮義正詞嚴道:「皇上究竟如何遇害至今都沒有定論,這時若無人出來坐鎮,只怕天下大亂。皇后飽讀聖賢書,關鍵時候竟如此意氣用事,真叫卑職大失所望。」

  上官嫃一反常態,狂妄地吼道:「你儘管失望去!鳳印在本宮手上,本宮不同意,你們休想!」尖利的嗓音在殿內回蕩,就像瘋子在撒潑一樣。

  司馬銀鳳披了一身素白的孝衣,緩緩踱著步子從外廳折了進來,目光如針芒直刺向上官嫃,殿內眾人不禁屏息。上官嫃見司馬銀鳳步步逼近,下頜愈發高揚。豈料上官銀鳳猛地一巴掌扇過來,上官嫃既不閃躲,也不示弱,生生受住了,半邊臉麻麻地發疼。

  司馬銀鳳柳眉一挑,狠狠道:「鳳印在手又如何?皇家還輪不到你說了算!皇上在的時候,你都形同虛設,難道你以為將來的日子還會更風光嗎?大殮之後,新皇登基,本宮會賞你一個皇太后的名號。不過,你得給我滾出宮去,本宮再也不想看見你!」

  李尚宮大驚,低聲問:「公主殿下!這是何意?」

  司馬銀鳳逼視上官嫃,陰詭地一笑,「李尚宮,皇后整日瘋瘋癲癲、胡言亂語,本宮覺得不如將她送去道觀清修,在清淨之地了此一生不失為一件幸事。」說完,她回頭吩咐殿外的侍衛,「看住皇后,去把鳳印找出來。」

  片刻,上官嫃被幾名侍衛團團圍住。她慘澹一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寢殿被翻得一片狼藉,然後,鳳印被送到長公主手上。她側目睨著窗外的繁花,止不住淚流,它們開得那樣絢爛又有何用?開到了盡頭,不過零落成泥碾作塵,何曾在塵世中留下了丁點兒痕跡。

  大行皇帝停棺德陽宮,棺木內只擺著一套冕服。皇帝屍骨下落不明,不能入土為安,這是大褚開國以來最荒謬的大殮。

  斜陽照進寂寥的深殿,四處的帳幔皆是白茫茫一片,晦暗無光。靈柩前哭靈的妃嬪日漸少了,前幾日那般摧人心肝的慟哭號啕不再,只是棺木邊倚著一個單薄的身影,無聲無息地落淚。她的嗓子已經啞得說不出話來,唯有流盡一生的眼淚。

  頸上的掐痕由鮮豔變成了暗紅,可每每對著鏡子,她都會驚恐地想起他扭曲的容顏,然後噩夢纏身。

  元珊走過來,影子被斜陽拉得老長,躬身去扶上官嫃,一面低聲說:「新皇登基之後,我們就要出宮了。道觀已經定下了,是李尚宮選的,在金陵城外二十裡處的浮椿觀,聽說是個極美的地方。」

  上官嫃精神恍惚著被攙起來,腳步淩亂地隨著元珊走出靈堂。她要走了,離開這牢籠。她原以為自己要老死在這,其實她寧願死在這。他從沒喜歡過她,留住她只是有用而已。其實她早知道,司馬棣哪裡會付出真心,只有無盡的猜疑、提防和心機。可是在心靈深處總殘存了那麼一絲不甘,想要得到一份回應,終究是幻滅了。

  元珊依舊在她身邊低聲說著:「如今局勢詭譎,長公主掌權,査將軍率二十萬兵馬已進駐金陵,査元帥在梁州以北設伏,以阻擋涼王大軍。新皇登基,卻不知哪家得天下。皇宮裡涼王的耳目眾多,若是被涼王把持了朝政,恐怕上官氏要遭殃了。但長公主勝算較多,到時清理涼王餘孽必須要借助上官大人的勢力,娘娘或許還有翻身的機會。不如先遷居道觀,靜觀其變。」

  上官嫃一怔,頓住腳步,迷茫地問:「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

  元珊頷首答:「戴公公。」

  上官嫃回過神來繼續朝前走著,放眼望去,殿閣森宇,數不盡的白玉臺階如天梯一般恢弘。司馬軼性情懦弱,溫和敦厚,登基之後恐怕會淪為他人的傀儡,長公主提防涼王是對的。只是這天下何時竟成了一家之天下?她苦笑一聲,腦中忽然靈光一現,抓緊了元珊的手,恍然道:「我要去找安尚書。」

  新月,夜幕漆黑,連星星也沒有。清冷的書房裡僅點了兩盞燈,元珊守在門外,遣散了其餘宮婢。

  上官嫃坐於書案前,憔悴而疲憊。安書芹一襲女官宮服之上披著白褂,手裡拿著一把舊絹扇,她低眉垂目站在上官嫃面前,神色波瀾不驚。

  上官嫃啞啞的聲音忽輕忽重地念道:「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

  安書芹手裡一顫,視線落在自己的絹扇之上,溫和道:「皇后娘娘喜歡卑職的扇子?」

  「不,我不喜歡。」上官嫃淡淡地望著她,慢慢啟齒問,「我想知道,將來你會站在哪一邊?」

  「什麼?」安書芹反問。

  上官嫃低語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亦非一家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這不是你教我的嗎?」

  安書芹長長呼了口氣,莞爾一笑,「我只有你這一個學生,而且你還是雨苓的女兒。在你身上我耗費了全部心血,如今你懷疑我?」

  「懷疑?安尚書名書芹,字鑒春,涼王司馬琛,字萬政。這扇子恐怕是你們的定情之物吧?」說著,上官嫃奪步上前拽住安書芹的手臂猛地掀開衣袖,手臂上光滑無瑕。上官嫃定定地望著她道:「我猜的,沒想到你真的……失了節。」

  安書芹一窒,屏息望著上官嫃。

  上官嫃松了手,有氣無力道:「安尚書,昔日你與涼王如何我不管,可如今形勢急迫,長公主一手遮天,何須你這個尚書擬詔頒旨?只怕到時候被冠以結黨營私的罪名,不如交出官印,就此辭官避世。」半晌,她又補了句,「我是為你好。」

  安書芹不再答話,低眸靜靜佇立著,似乎在等待什麼。

  「你慢慢思量,我乏了。」上官嫃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踉蹌了兩步。

  安書芹忙上前扶住她,道:「皇后珍重。」上官嫃不解其意,疑惑地望著安書芹那雙閃動的眼睛。

  忽然之間,元珊倉皇闖入,驚呼:「娘娘,出事了!」

  肅穆的夜空似乎有了光亮,淡淡的紅,像火焰的餘光。元珊扶著上官嫃,驚慌道:「方才有小宮女往這邊逃,說長公主已經被捉住了!皇宮裡到處都是涼王的人!」

  上官嫃連連搖頭,惶惶道:「不可能,査元帥明明在梁州坐鎮……」

  「路,不是只有一條,更不會只有一種。」安書芹側頭望著上官嫃,似是徐徐教導一般說,「其實皇宮最致命的缺口在太液池。金陵的水路四通八達,不一定非要走梁州。宮裡的河流更是奇妙,迂回曲折,幾乎流經了每一處要害。只要有皇宮水路圖,只消幾百精兵花一日的工夫潛入皇宮足以掌控大局,何須千軍萬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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