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宮砂淚 | 上頁 下頁
二〇


  回宮沐浴更衣之後,上官嫃酒意漸濃,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宮婢們累了一整日,早已退下,元珊也倒頭熟睡了。上官嫃隨手抓起元珊的斗篷披著,趁著夜色偷偷往太液池去了。菊花繞池如此好的景致,今日再不看明日便沒有了。

  御花園中靜謐無聲,宴席估摸早已結束,熱鬧散席之後更顯冷清。

  上官嫃踏著繡履,直覺得草上的露水浸入鞋底,絲絲涼意鑽了上來,弄得她酒醒了大半。菊花的淡薄香氣飄蕩在太液池四周,上官嫃精神一振,覺得心曠神怡,便往池邊的臺階邁下去。

  銀月如鉤,夜幕中偶有深色的浮雲飄過,遮住了月光。臺階邊沿,竟有一個深藍的身影,正舉壺就口,喝得暢快淋漓。

  上官嫃從他背後打量一陣,邁著極輕柔的步子過去喚他,「世子,今日宴席上的酒不夠喝麼?」

  司馬軼險些嗆著,回頭卻用一種平和的目光看著她,「是你。」

  「還記得我?」上官嫃微微一笑,站定在他身後。

  司馬軼神情頗為認真,「如何不記得?你說再遇見的話,會告訴我你的名字。」

  上官嫃歪著頭想了會兒,說:「我叫小環。」

  「你怎麼認得我?」司馬軼將酒壺擱在腳邊,卻沒放穩,酒壺骨碌碌轉了兩圈便撲通滾進池裡去了。

  「你喝太多了吧?」上官嫃提裙在他身邊坐下,司馬軼溫和得讓人覺得渾身輕鬆,「我當然認得你。方才在宴席上還見著你了,不過只瞅見一眼,後來你走了麼?」在上官嫃的印象裡,每次宮宴司馬軼都遠遠地坐在一角,極不顯眼,甚至不會單獨上來敬酒。正是如此,他才不識得皇后的面貌。

  司馬軼點點頭,笑容敦厚,「我稱身體抱恙,早早回來賞菊了。」

  上官嫃嘴快地接道:「欺君之罪。」

  「你呢?小小宮娥不守宮規,夜深了還亂跑。」司馬軼忽然伸手從她外衣的腰帶上拽下一塊玉牌,待上官嫃反應過來上前去奪,他已經看清了牌上的字,嘿嘿笑起來,「元珊?你是德陽宮的人,那不是伺候皇上麼?」

  上官嫃生怕露餡,眼珠子轉了轉,「我是德陽宮的,不過是伺候娘娘的。」

  司馬軼無奈一笑,「你上次騙我說是看守章陽宮的,方才還說自己叫小環,全是謊言。」

  「不是,不是!」上官嫃急著擺手,「我的小名真的是叫小環。」

  「好吧,算你只撒一個謊。」

  「什麼啊……我是撒謊了,那是因為……」

  他們似乎把彼此都當孩子了,說些天真而小氣的話。司馬軼不善言辭,性子也懦弱,言語針鋒間,上官嫃無疑占盡上風。不過二次見面,他們相談甚歡,或許是年歲相仿又同樣遠離至親的緣故。

  遠遠傳來模糊的更聲,上官嫃驚覺該回宮了,匆忙與司馬軼道別。一方絹帕被她遺落在臺階上,司馬軼瞥見,只笑一笑,自己抓了起來藏在衣袖裡。

  心中不期之事往往來得特別快。秀女大選,上官嫃坐在司馬棣身邊,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如花美眷被選入後宮,卻只能微笑,假裝大度和欣喜。

  前些日子,公孫權派人秘密傳話給上官嫃,叫她扶公孫慧珺一把。上官嫃隱約能憶起兒時曾和自己一起蕩秋千、喚作慧珺姐姐的玲瓏女子。既是姐姐,又是外祖父囑託,她無法置之不理。

  三尺見方的白玉磚拼接無縫、光潔如鏡,四周雕琢出如意雲紋團。殿內掌了燈,洋洋數百支花燭,襯得無數佳麗衣裳精美、珠翠耀目、瀲灩生光。秀女叩拜,衣裙和珠翠首飾發出輕微的窸窣聲響。戴忠蘭捧著冊子念道:「公孫慧珺上前覲見。」

  只見一抹淺綠色的身影款款向前,上裳下裙的雲雁宮裝,凸顯出姣好的身段,腰肢細軟,邁起步子來婷婷嫋嫋。她頭上只簪了朵布絨花,花底下綴了細細的銀絲流蘇,別無它飾。上官嫃望著她的發飾有些發愣。

  選秀女子大多打聽了皇上喜好,投其所好來裝扮自己以討皇上歡心。皇上寵過的宮婢為數不多,但也能瞧出些意思。只是還沒有哪位秀女會依照皇后的喜好來裝扮自己,況且,眾所周知,皇后並不受寵。

  上官嫃微微側目打量司馬棣,心中不由為公孫慧珺捏了把汗。只見司馬棣凝視她許久,最終賞了塊玉牌。公孫慧珺雙手接下,笑如春水,「謝皇上。」司馬棣似乎對她格外留意,眼中流露出一種前所未見的溫暖目光。上官嫃心底一滯,仿佛天塌地陷般絕望。可她仍然得鎮定自若,端然演完這出選秀的戲。

  藍田玉池,注以豆蔻之湯,四周紗帳傾垂,宮絛明穗拖曳在微微沾了水的白石地上。莫尚儀坐在玉池的末端邊沿,時不時舀一瓢熱水往池中注,盯著宮婢們伺候皇后沐浴。

  上官嫃微微合眼,浸泡在熱水中身心俱軟,一掃愁緒。

  李尚宮進來時,宮婢們都側身行了禮,又繼續給皇后拭洗。上官嫃回頭問:「李尚宮都安排好了?」

  「是,今夜由公孫慧珺侍寢。」

  上官嫃愣愣地沒接話。沐浴後,宮婢替她擦拭身子,柔軟的帕子拂過玉臂,猩紅的守宮砂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猝然攏起袍子便沖了出去,道:「你們都退下。」

  李尚宮給莫尚儀使了個眼色,便帶著眾人退下了。

  莫尚儀笑著去哄上官嫃,「娘娘這是怎麼了?公孫慧珺不是娘娘提的人選麼?」

  上官嫃抱膝窩在床幃一角,負氣一般,「我沒怎麼。」

  莫尚儀輕輕摩挲她的頭,「皇上宮裡早有侍妾,娘娘不都習以為常了麼?」

  上官嫃嘴唇緊抿,她習以為常的是司馬棣的冷漠,對著哪個侍妾,他也不曾有過那樣的眼神。她將臉深深埋進被子裡,捂得緊緊的幾乎要窒息。莫尚儀慌忙拉扯她,「這是做什麼?娘娘!」

  元珊聞聲亦趕來勸阻。莫尚儀見皇后如此反常不由心慌,元珊一向與皇后親近,便交由她來勸,自己遠遠退至廳裡。

  元珊輕輕攬住她,小聲說:「娘娘,你要是心裡難受,就跟我說說。」

  上官嫃從被子裡鑽出來,大口喘著氣。她是難受,卻無法用言語表達。睜開眼、閉上眼,似乎都有無盡的負荷在壓著她,壓得她痛不欲生。

  「娘娘在宮中多年,必定明白後宮歷來不太平,只因嬪妃之間明爭暗鬥。娘娘要當好皇后,其中有多少艱辛外人不知,皇上卻一定知曉。試問一個深明禮義、溫婉賢淑的皇后,誰能撼動她的地位?那些受盡恩寵的紅顏終有衰老的一日,而娘娘卻是陪皇上度過終身的人。一生還有很久呢,娘娘在擔憂什麼呢?」

  上官嫃微微怔了怔,側頭盯著元珊嘟囔:「想不到你比我看得更深遠。」

  「當初李尚宮挑我過來服侍皇后,不就是希望我能替皇后分憂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