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子(12)_花香

一二

　　我的肩被人輕輕一拍，原來是高尚宮，她拉著我坐在柳蔭下，又看了看我手裡的書：「在宮裡，不要看佛經了，除了中殿娘娘和恭嬪娘娘幾位上殿，宮女還是要恪守本分。」

　　我掩過經書，怔怔地說道：「不過想為楊內人超度。」

　　高尚宮鄭重地將佛經沉入芙蓉池：「你的心意也到了，她在下面會知道的。」我望著她的臉，她今日未施之脂粉，她的小臉有些蒼白，雙眼亦有些浮腫，想她心裡也是難過的。

　　分別前，高尚宮替我整了整了衣襟，憐惜地說道：「很多事情，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誰能夠體會別人心裡真正的難處呢？小時候，你常常跟我念叨：佛曰，不可說。你天天這麼跟我說，字字都落在我的心裡。倒是你，說了這麼些年，是一個字都不曾明白呀！生在這宮裡，沒有一件事不是千瘡百孔的。但我們，不是還要好好活下去嗎？容兒，只要活著，總還是有盼頭的，不是嗎？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

　　26

　　我解開盤發，松掉發帶，一頭烏油油的長髮散落開來，直落在腳踝，將長髮婉轉披在肩上，浸入浴桶洗浴。宮廷過端午節，與民間俱是一樣的，女子都需用菖蒲水洗頭，以期秀髮如菖蒲一樣濃郁而茂盛。

　　正當我為夠不著頭髮而煩惱時，我的身後有一雙充滿彈性而又細滑的雙手，輕輕拾起我的長髮，整個浴室內散著菖蒲水清遠的香氣，一縷一縷在溫熱的浴水裡散開來。

　　之後，一雙鳳仙花染就過的嫣紅指甲越過我纖細的頸項，將洗浴過的頭髮攏在我的胸前，我抓著這雙如此精緻而又白嫩的雙手：「是何人？」耳畔傳來銀鈴般的笑語，那聲音清脆得就像紅指甲上嬌嫩的豔紅。

　　我有些好奇，一轉回頭，一張面若桃花的臉，落在我的眼底。

　　這個女子松松地系著衣帶，隱隱可見豐腴而飽滿的胸部，及腰的秀髮亦是松松地婉轉在肩上，宮裡膚色白淨的女子多得是，比如高尚宮，她就很白，如陽春白雪，晶瑩剔透。

　　可是再跟這個女子一比，就顯得遜色了。這個女子通體白得如泛著幽幽碧光的白玉，她柔軟的肌膚，其觸感真是膚如凝脂。更難得的是，如此凝白的面龐，泛著壓過桃花一樣的紅暈。

　　之前的洪內人，不，此刻是特別尚宮洪尚宮，也有那樣兩抹紅暈，那紅暈只是令她平庸的臉，顯得自然而健康。

　　但這個女子桃花一樣的紅暈，卻是令她千嬌百媚、恍若尤物，我不禁信口而出：「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這女子拉起我的手：「看我生得標緻你陶醉了吧！起來，這世上沒白享福的事兒，換你給我洗頭了，快點兒，我還有事兒呢！」

　　就這樣被這個女子連拉帶扯拖出來，全身還淋淋地滴著水。這女子看著我搖搖頭，扔給我一張浴巾：「扭扭捏捏，快點把身子擦乾淨，仔細著涼。」

　　她的言語爽利，濃濃滾燙又不乏體貼，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子，讓我覺著有一種難言的美麗。總之，她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之後，她一面擦頭髮，一面站起身。濕過水後更加豐潤的身子，像熟透了的水蜜桃，春色撩人，我不禁低頭瞧了瞧自己單薄的身子。

　　轉眼間，她已麻利地穿好衣裙，轉動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你是哪個殿閣的？我是東宮殿侍候嬪宮的奇尚宮，有空來找我玩兒，瞧你這小模樣，倒也生得不俗。」

　　27

　　到了端午這日，到處都是宮女忙碌而嬌豔的身影。年輕的內人們，全部換上桃紅色的夏季宮衣，粉粉嫩嫩紅色一遍，真是人間春色，令人賞心悅目。

　　王室傳來難得的笑聲與團圓。用罷午膳後，敬妃領著素日親厚的幾個女眷，回到中宮說話解乏，命我在席間為宗親們沏茶。緊挨著敬妃坐在右上首的，自是敬妃與嚴宗百般痛愛的王長女仁平公主。

　　仁平公主姿色平平，除了用五官端正來形容，再也找不出更好的言語來描繪她的容顏。因為保養得宜，她四十歲的年紀，肌膚還是白淨嬌嫩不泛黃氣，在她這個年紀，亦算是提亮了不少。

　　她含笑接過茶碗，正要喝茶，突然她瞟了我一眼，向敬妃說道：「慈殿娘娘，這丫頭長得像一個人。」眾人都把目光聚集在我的臉上，坐在仁平公主身旁的是嚴宗同母之弟德鳳大君之夫人，被封為鳳城君夫人，她快言快語：「是了，眉眼跟嬪宮娘娘有幾分相似呢！」

　　眾人又把目光落在坐在敬妃右下首的世子嬪金氏身上，金氏聞言只是從容地抬起頭，定定地望著我。素來有些怯弱的我，不知為何亦抬起頭，靜靜地望著她。這也是我第一次與嬪宮看了個對臉兒。

　　平日裡金氏問安我都是遠遠瞧著，看不真切，後來，在這一生，我與金氏有著無數次面對面。不論是談話、爭執、相惜、怨恨、扶攜。

　　敬妃上下打量了金氏與我一番：「這麼一說，倆人這上揚的眼角，俱是泠泠鳳眼，還真有那麼幾分相似，但只是為何我平日裡竟一點兒都沒瞧出來。」

　　仁平公主掩口一笑：「這丫頭穿著老氣橫秋的尚宮服，梳著幾十年不變的嬤嬤髮型，如何能與嬪宮相媲。」她所出之言聽似無恙，其實是有些不敬的，畢竟嬪宮將是這個國家未來的國母，其位分是在仁平公主之上的。

　　只見金氏從金碧輝煌的明黃色唐衣中抽出手，她一雙纖細的手上戴著一塊潔白溫潤的玉扳指，捧著茶碗，溫婉地笑道：「若非公主娘娘如明鏡一般的眼眸，臣妾的確不知這個宮人與臣妾生得有些相似呢！宮女們在宮廷的生活，比起我們來，實在不易，臣妾正尋思著今日所包之粽子，除了按例賞予尚宮與上贊內人們，小宮女們也分派些。端午佳節，也是中殿娘娘的恩典。」

　　敬妃拉著金氏的手，沖大家說道：「東宮舉行過三次婚禮，宮廷裡曾有過三位嬪宮，只有這一位，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嬪宮，將來我不在了，才能放心地把整個宮交給她。」

　　鳳城君夫人一面喝茶一面說道：「聽說仁承尉對公主娘娘百般憐愛，除了公主娘娘不納一妾，我們這些做女人的，羡慕得緊呢！」

　　一說到這裡，一屋子女人都笑了，眼裡盡透著羡慕，接著鳳城君夫人皺著眉向敬妃抱怨道：「娘娘，鳳城大君七老八十的，都將沒黃土的人，前些個日子還納了兩個十五六歲的小妾。」

　　宗親夫人們各個都說開了：「我們家大人不也是這樣嘛，整日裡往藝妓院裡鑽，這家裡就成了客棧，還得百般恩請，才回來施捨一下。」

　　「是呀，可得看好各自大人，別叫那起狐狸精們給勾引了去。」

　　敬妃細細開解道：「天底下左不過是後房裡那點子破事兒。主上算是不近女色的男子，上月不也將近前的內人收房，封為尚宮。我勸你們呀，看開些吧，女人哪，這輩子，出生靠的是父親，出嫁靠的是丈夫。年老所能倚靠的，就指靠著這些兒女們過活。」

　　她呷了口茶：「我們在座的命婦貴婦們，亦算是享盡了這人間的榮華富貴，該知足了。你再看看嬪宮，多大的智慧，東宮有承恩內人數十名，嬪宮這個年紀，不比我們這些婆子更難過嘛！可她從不曾有怨言，總要為孩子們樹個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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