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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


  一名副將忙壓低聲音道:「別再提駙馬爺三字,上面已經下了令,從今之後一律只稱呼小敬安王。張將軍,你可要小心犯忌諱。」

  「嘿,我沙場上的廝殺漢,哪裡曉得什麼忌諱。幹!」

  那副將還要勸說,張將軍胡亂擺手,一臉不耐煩地嚷道:「曉得了,曉得了,很快連小敬安王也不叫,要叫皇上了。聽說那些文官現在都自稱微臣了呢。」

  這些將領在戰場上都嚴禁喝酒的,口饞了多日,興高采烈,幾壺幾壺往裡灌,飛照行迷迷糊糊間,被人扶了上床。

  睡得朦朦朧朧,卻不知為何渾身一冷,被嚇醒過來。

  猛一睜眼,飛照行直挺挺從床上坐了起來,心跳怦怦不止,一股隱隱的不安泛上心頭。

  一定有什麼不對勁。

  他對自己的直覺有奇異的信任。

  上次樂震準備殺人滅口,他也是憑著忽然湧上心頭的不安,夜間狂奔出城,逃過一劫。現在心裡微顫,不由份外小心起來,把白天裡何俠和自己的對話反反覆覆想了許多遍,但想了又想,又找不到什麼蹊蹺。

  何俠要他辦的事,他都辦了,不但滅丁東林大軍,殺了樂狄樂震,連商祿也一併處置了,還能比這辦得更好?

  如果說自己平常貪一點金銀珠寶,何俠也是應該早就心裡有數的,不該為這些小事對付自己才對。

  到底哪出了問題?

  難道又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飛照行一驚,連連搖頭。

  不不,何俠不是樂狄,不是樂震。他是小敬安王,有雄才大略,有容人的氣度。

  仗打完了,新國將立,不像從前那樣禮賢下士,也是人之常情。只要榮華富貴仍有他飛照行一份就是了。

  他苦思冥想,想不出個所以然,終於又迷迷糊糊睡去。

  但從此對著何俠,倒真的加了三分小心,更加十二分謹慎。

  兵貴神速,楚北捷領著人馬前往且柔,開始還擔心路上勞苦,娉婷吃不消。但娉婷也是常跟著軍隊遠行的,讓楚北捷很快就沒了顧慮,一心趕路。

  一千人的精兵,在邊界化整為零,潛入雲常腹地,又悄悄在且柔郊外碰頭。這些人都是大戰後殘留下來的精銳,個個精得像鬼一樣,經過漠然逐一挑選,又再三叮囑,沒有一個出岔子。

  一千人潛行到了且柔附近,一點消息也沒有走漏。雲常軍不知這麼一支要命的敵人已經近在咫尺,且柔城裡的人,更對這場迫在眉睫的大難毫無警惕。

  而番麓,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鎮北王的目標。

  這位且柔城守,正為另一件與楚北捷毫不相干的事頭疼。

  「他們是存心逼死我!好啊,來吧,老子在軍中這麼多年,還沒受過這種窩囊氣呢!」剛剛傳來的公文被番麓揉個稀爛,狠狠扔在地下。屋前屋後都可以聽見城守大人的咆哮:「我怎麼知道那兩個大人跑哪裡去了?這麼多人親眼看著他們離開了且柔,他們又是習慣了到處巡視的,說不定早巡到邊境去了。人不見了,怎麼發公文來要老子追查?老子上哪追查去?奶奶的!」

  負責傳信的府役早嚇得抱頭溜走了,只剩下師爺杜京,皺眉看著番麓像被人捅了屁股的老虎似的在屋裡走來走去。

  城守大人今天的怒氣,真是非同小可啊。

  「大人請息怒,這公文雖然沒道理,畢竟是上頭的意思,我們也不能不管啊,這事……」

  「我也知道不能不管。」番麓咆哮了一頓,火氣都發洩完了,反而渾身輕鬆,居然又笑起來,用腳尖碰碰地上蜷成一團的公文,猛一發力,把它踢到角落去。

  他在椅子上大搖大擺坐了下來,吊兒郎當地把腿架桌上:「嗯,那就追查。師爺,給老子在且柔城貼公告,畫上那兩隻……不,兩位大人的相,記得畫得真一點,然後在上面寫……」他把筆咬在齒間,含糊不清地吩咐:「現丟失官員兩名,城守大人正到處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見人賞賜銀兩一百,見屍賞賜銀兩兩百。就這樣辦吧。」

  杜京見他那腔調,明白他心裡惱那葡光葡盛大人,但又不清楚他是不是在開玩笑,哭笑不得道:「大人,一百兩百的賞銀,恐怕少了點。我看……還是加一點為好。嗯,那見屍的話,最好別加上去……」

  「好,好,都由你。」番麓擺擺手,打個哈欠:「今日公務料理完了,你快貼公告去。城守大人我要休息去了。」

  轉到後院,一手就把醉菊手腕抓了,直向門外後。

  醉菊被他拉著,莫名其妙道:「又怎麼了?瞧你一副逃難的模樣。」

  「天氣好,陪城守老爺出門散心。」

  醉菊聽了,停下腳步,把手往回抽:「放手吧,我的小花小草都還沒澆水呢。為了你大老爺要散心,要害它們枯死不成?」

  番麓死抓了她的手腕,就是不肯松,回頭看著她:「今天公文來了,大消息,葡光葡盛兩位大人失蹤了,上頭下令要我追查。喂,你到底陪不陪我出去?」

  醉菊吃了一驚,左右看看。

  葡光葡盛怎麼死的,沒人比他們兩個更清楚。

  何俠當權後,雲常一概用了重典,到處人心惶惶。這事被查出來還得了,看來要找個地方和番麓細細商議。正想著番麓叫她出門是不是要私下談這事,猶豫間,已經被番麓扯著,大搖大擺出了府門。

  且柔雖是個小城,街上倒還挺熱鬧。番麓穿著便服出門,醉菊向來不喜歡穿太豔的衣服,兩人走在路上,也沒怎麼招人注意。

  「糖葫蘆要不要?」

  「豆腐腦,來一碗?」

  番麓在街上走走停停,只要瞧上喜歡的,掏錢買了,就遞給醉菊。醉菊一味搖頭,她不要的,番麓就隨手送了路上的小孩子。到了最後,醉菊還是沒辦法,接受了番麓送的一個小面人。

  走了一個下午,番麓盡說不相干的話,壓根沒提葡光葡盛的事。

  拿著面人,醉菊忍不住道:「喂,你說話啊。」

  「說什麼?」

  「我們怎麼辦?要離城嗎?」

  番麓轉頭打量她,戲譫道:「你當我們真要逃難?」

  醉菊看他那神態,不像說假話,但番麓的話從來都不可信的,壓低了聲音追問:「那你怎麼要我出門呢?公文上不是說了要你追查嗎?萬一被發現了,你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

  「早說了出門是陪我散心,你做賊心虛,硬往逃難上面想。」番麓翻個白眼,朝城門那邊揚揚下巴:「老爺我早就開始追查了,瞧見上面的公告沒有?」

  談起正事,醉菊比他正經一百倍,聽說貼了公告,立即要去看,話也不說,牽了他的手就往城門走。

  向來都是番麓抓她的手,醉菊主動握住番麓卻是第一次。

  她本是無意的,番麓被她軟若無骨的手一牽,心裡猛跳了幾下,斜眼去瞅醉菊。醉菊一心擔心著,卻根本沒有留意番麓。

  杜京做事一點也不拖拉,城門上果然已經貼了公告,公告前人頭洶湧,因為葡光葡盛的惡名,百姓們見了公告,都是一臉平靜,只當看閒話一樣。醉菊在人群裡看了公告,只是平常的追查,心裡松了一口氣,低聲問:「這是你要他寫的嗎?」

  番麓哼哼一聲,罵道:「奶奶的,杜京這傢伙,改了老子的公告。師爺都不是好東西。」

  醉菊吃了一驚:「他改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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