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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這些飲食的做法與宮中之物略有不同,公主也未多推辭,與我淨手之後坐下來,很高興地準備品嘗。我便像多年以來習慣的那樣,先以手背觸碗沿,為她試羹湯溫度,覺得燙了,便取過一柄扇子扇風降溫,然後又盛出少許試過鹹淡,未感不妥,才將原來的碗送至她面前。待公主略嘗了一兩個圓子,飲完一蝌蚪羹,我又隨手肅了個綠橘,以匙點了點桌上吳樐,要橘瓤上抺勻了,再遞給公主。

  那夫人一直在簾內旁觀,這時候忍不住漢息,對公主道:「這位姐姐,你的夫君對你真是休貼入微呢。」

  我在公主宅平居之時未必總穿公服,今日所著的也是件尋常的文士白襴,故她看不出我內臣身份,以為我是公主夫君,才有此感慨。

  我大窘,又不好解釋,只得低頭不語。而公主也不像是急於分辯,反倒笑笑地應道:「他一向如此……姐姐的夫君對姐姐一定也是這樣的罷?」

  「他?」那夫人嗤之以鼻,頗帶怨氣飛道:「若他對我有這一半好,我也不會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裡獨坐了。」

  「姐姐是獨自出來的?」公主訝異道,「我還以為,你是在這裡等夫君過來一同飲酒觀燈。」

  那夫人顰眉道:「別提了。今日他惹我生氣,我一怒之下沖出去,其實走出家門的速度又不快,他居然都沒有追上來所以我索性上了車來這裡,派了個人去給一們閨中姐妹傳信,請她過來跟我說說話,但等了許久她者未到,幸而遇見姐姐,不然我關在這房間裡,悶都要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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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火楊梅:以熟棗搗炭丸為彈,再一顆顆串在鐵枝上點著火,形狀顏色若楊梅,都人插於頭上為飾。

  鬧蛾:以絲綢或烏金紙剪成蝴蝶,草蟲等形狀的頭花首飾。

  玉梅:假花首飾,通常以絹、紙製作。

  雪柳:撚金線製成的絲縷狀飾物。

  菩提葉:以絹、紙剪成菩提葉形的首飾。

  燈球:也稱燈球燈籠,大如棗栗,如珠茸之狀。

  以上皆宋代上元節遊人仕女簇戴在冠子上的飾品。

  7.阿獲

  這夫人暗咬銀牙,輕嗔薄怒,提起丈夫時,是十分幽怨的樣子,卻看得公主笑起來:「姐姐一定很喜歡你的夫君。」

  夫人「哼」了一聲:「喜歡什麼呀!當初年幼無知,爹娘說他好,就糊裡糊塗地嫁過去了,現在想起來,真是後悔。」

  「那你嫁之前見過他沒有?」公主問。

  夫人頷首,垂目想了想,忽然有一抹羞澀笑意微微綻現,但她很快抿了抿唇,掩飾過去。

  公主旋即笑道:「姐姐的夫君一定容貌俊美,學問也不錯。」著意打量了一下夫人裝扮,她又作論斷,「官在四品以上。」

  夫人奇道:「姐姐如何……」話音未落,已覺不妥,赧然咽下那顯而易見的「知道」二字。

  公主便告訴她:「姐姐提起做女兒時見到他的情景面露喜色,自然是他的容貌令你滿意。如今舉世推崇讀書人,如果他學問不好,你爹娘多半不會覺得他好,也就不會一定要你嫁給他。而姐姐雖然裝粉素雅,但周身所用無一不是精品,請恕妹妹無禮直言,若姐夫是位新晉的綠衣郎,恐怕俸祿不足以為姐姐買蜀錦白角梳。何況姐夫現居京城,必已外放還闕,應該是為官多年的了。而姐姐的侍女稱姐姐為夫人,說明姐姐很可能已獲誥封,故我大膽猜測,姐夫官階應在四品以上。」

  夫人訝然自簾內走出,牽起公主雙手仔細端詳,道:「你既懂這些,必非凡俗之人,一定是出自公卿之家罷?」

  「這些事,在皇城住上幾年,自然也就知道了。」公主淺笑,並不明著回答她的問題,拉夫人在身邊坐下,又道,「姐姐周身氣派,出身一定很好,且又覓得如意郎君,真是令人羨幕呢。」

  那夫人卻擺首,不滿地說:「哪裡如意了?若是如意,哪還會生這許多閒氣?」

  公主笑問:「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還不如意麼?」

  夫人紅著臉否認:「誰說我喜歡他了?」

  公主笑意消散,悵然歎道:「若你不喜歡他,連看他一眼都是不願意的,哪裡還有心思跟他生閒氣?」

  這話聽得那夫人怔怔她沉默片刻,然後側首看看我,又對公主微笑了:「你說羡慕我?我還羨幕你呢!你夫君舉止溫雅,眉宇間有書卷氣,將來一定也是位曳朱腰金的人物,而且……當他凝視你時,你留神看他的眼晴,那麼專注,好似天地萬物就只剩你一個了。」

  她當著我面,如此直接地這樣說,筒直令我手足無措,無地自容。我尷尬地微微側身坐好,臉轉朝窗外,避開她與公主隨後對我的探視。

  此刻我頭頸灼熱,想必臉紅到脖子根了,這讓那夫人看得輕笑出聲,又低低地跟公主說了些什麼,公主亦不禁輕笑,但很快止住,換了個話題:「今日要,姐姐怎不戴些鬧蛾雪柳菩提葉?」

  夫人道:「既跟家中某人置氣,哪還有心情戴這些?」

  公主笑道:「我看姐姐現在心情漸好,若不嫌棄我頭上的花樣兒粗陋,我便送一些給姐姐戴如何?」

  夫人欣然接受,笑著道好。於是公主立即摘下頭上的幾簇鬧蛾雪柳,逐一插在夫人的冠子上。夫人見她髮髻上沒了裝飾的梳子,也慷慨地取下一把白角梳給她插上,兩人互為對方裝飾,笑語不斷,看上去倒像是相識多年的閨中密友。

  而這時,又聞樓下有犢車駛近。少頃,一名侍女上樓來稟報說:「張夫人到了。」

  夫人立即起身,走至門邊相迎。我猜那位張夫人應該就是這年輕夫人在等的姐妹,於是也與公主雙雙站起,靜待她進來。

  入內的夫人年紀要大許多,三十多歲光景,衣著素淨,全身上下並無一點堪稱珍寶的首飾,然而儀態端雅,柔和嫺靜,應該也是出自詩書世家。

  她緩步進來,還牽著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孩子。

  房中的夫人一見她即上前施禮,稱她「張姐姐」。而張夫人亦隨之還禮,口中輕喚「若竹」,想來應是那年輕夫人的閨名。

  此後若竹為我們略作介紹,說張夫人是她金蘭姐妹,又對張夫人說公主是她新結識的朋友,我是公主夫君,但身份名字她既不知便也未多說。

  我們兩廂施禮。張夫人端詳著公主,忽然微笑道:「這位小娘子甚是面善,倒像在哪裡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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