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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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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這五夜香塵,我望向西南方宣德樓前彩燈下的大樂場。那裡編棘為垣,中間有藝人演百戲,場外遊人圍觀,包括不少自寶馬香車中走出的仕女。 此到在場內表演的是兩位壯實的女子相撲士,如相撲的男子那樣,她們穿著短袖無領衫,袒露出大片胸脯,在圍觀者的唱彩聲中踢、摔、扛、抵,互相纏鬥。少頃,勝負已分,勝者繞場一圈以謝觀眾,觀眾也紛紛取出財物賞給她。很快地,獲勝的相撲士雙手已捧滿了賞錢頭面,正欲走回場中,忽又有女子出列喚住她。 出聲的女子隨即跟上幾步,先擱了一串錢在相撲士懷中,然後又拿了一玫火楊梅,巧笑盈盈地插在她的髮髻之上。 那女子戴著幃帽,帽檐垂著長長的白紗,在高樓上望去也相當醒目,我定睛一看,辯出她穿的正是嘉慶子的衣裙,於是當即轉身下樓,又再乘馬朝她所處之地馳去。 相撲之後,大樂場內開始燃放煙花焰火,一簇簇火樹銀花在夜空中綻開,千百點火星花瓣旋即如雨飄落。公主將帽前面紗掀於腦後,仰首感受周遭玉壺光轉,待我馳至她身邊,她似有感應一般悠悠側首,不驚不惱,于這陸離光影中含笑看我:「懷吉,你來了。」 我上前欠身行禮,因顧忌周圍行人,亦不好開口喚她,只輕輕引她離開人群,再瞪了瞪緊跟過來的張承照。 張承照很有眼色,不待我出言責備已朝我長揖:「正主兒來了,小的功成身退,這就告辭。」 我亦懶得管他,低聲對公主道:「我們回去罷,再晚,被梁都監發現就不好了。」 公主恍若未聞,但笑道:「懷吉,我餓了。」 我告訴她:「宅中備有佳餚若干。」 「我想嘗嘗白礬樓的飲食果子。」 「我們先回去,稍後我遣人來買。」 「我還想繼續觀燈。」 「宅中亦有許多花燈。」 「可是我想坐在白礬樓上,一邊吃那裡的飲食果子一邊看樓下的燈火。」 我無語。 她又歎了歎氣:「如果現在跟你回去,不知何年才能再見到這裡的人間煙火。」 她那黯然神傷的樣子又讓我心軟下來,決定再縱容她一次。 我牽回她腦後的面紗,蔽住她容顏,然後帶她朝白礬樓走去。 走到樓前,將要進門時,她卻放緩了步履,頻頻回頓。我回首看她矚目之處,見街邊蹲著一個賣鬧蛾、雪柳、玉梅、菩提葉、燈球等上元頭面的小女孩。這些飾物插在一個草紮杆子上,被那小女孩有氣無力地搭在肩上,而那孩子衣著單薄,臉上和手上滿是凍裂的紅痕,像是疲憊不堪、饑寒交迫的樣子,目光呆滯,在夜風中微微發顫。 「她似乎很冷,為什麼不回家?」公主問我。 我回答說:「因為她的東西沒賣完罷。」 那女孩的飾物品種雖多,但用料不好,做工也不夠精緻,在周圍買同類商品的小販中並無優勢,估計一時半刻是不可能賣完的。 聽了我這話,公主徑直朝那女孩走去,問她:「把你這些東西賣給我罷,要多少錢?」 那小姑娘雙眼圓瞪,難以置信地看著公主,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報了個價。 公主立即朝我伸出手:「懷吉,拿錢來。」 我微笑著取出盛錢的錦囊,倒出銀錢,準備如數付給那女孩,而公主不待我數完,已連錢帶錦囊壓手搶過,一把塞給小姑娘,笑道:「都給你了,快回家罷。」 那小姑娘喜不自禁,站起來朝公主福了又福,不住道謝。公主溫和地對她笑,見她頭上挽了雙髻,卻無絲毫飾物,便反手拔下自己髮髻後插著的龍紋玉掌梳,親手插在小姑娘的頭上。 那姑娘感激之情無以言表,呆立了半晌後,含淚把整個插滿飾品的杆子都遞給我。 我笑道:「不必給我了,你仍舊帶回去罷。」 她卻不答應,堅持把杆子推到我懷裡,又再三謝過公主,才徐徐退去。 而現在,我瞧著手中的杆子,倒甚是犯愁,笑對公主說:「如果我拿著這一堆東西,酒樓的侍者必不會讓我進去。」 公主笑著從杆子上選了幾樣飾物,一簇簇插在我的襆頭上,然後摘下自己的帷帽,讓我挑了幾簇鬧蛾雪柳插在她的髮髻上,但還是剩了很多。公主盯著看了一會兒,又摘下一些,見有仕女經過,便過去送給她們,那些女子雖感驚訝,但最後都含笑收下,未過許久,所有飾物便這樣散發乾淨了。 「好了,」公主取過那光禿禿的杆子,往街角一推,拍拍手道,「我們可以進去了。」 我又想起另一件事,便未移步,只問她:「去哪裡?」 她詫異地看我,一定覺得我未免太過健忘:「白礬樓呀。」 「唔,可是現在有個問題。」我提醒她,「你還有錢麼?」 「啊?」她愕然答道,「剛才我把所有的錢都給相撲士了」 「你呢?」她反問我。 我朝她挑挑眉,亮出兩袖清風:「我的錢,不是被你搶光了麼?」 她赫然低首,須臾,又抬頭看我,滿懷希望地問:「除了錢酒樓還收不收別的東西?我還有首飾。」 「還是回去罷。」我拉她朝外走,「人家不開當鋪。」 她無奈,只好跟我走,但一步一回頭地看身後白礬樓,依依不捨的模樣。 但尚未走到車馬停泊之處,便聞有人喚我們:「前面的郎君、小娘子,請稍稍留步。」 我們止步回顧,見追過來的是一位侍女裝扮的姑娘。她疾步走至我們面前,襝衽為禮,然後道:「我家夫人在白礬樓上看見二位善舉,很是敬佩,有意請二位上樓飲茶,不知郎君與小娘子可否賞臉?」 我尚在猶豫,公主已對她笑開:「如此,多謝了。煩請姑娘帶我們上去。」 那侍女帶我們直上二樓,引入一個整潔雅致的房間,其中所陳,從家具到杯盞皆一品器物,而房間分兩重,各設桌椅,中間有珠簾隔開,一位年輕的夫人坐于里間,見我們入內,便起身,很禮貌地朝我們施禮。 适才聽那侍女態度恭謹地稱她為夫人,且她又處於這白礬樓的上品雅座中,我原本猜這夫人應是位中年以上的貴婦,卻沒想到她如此年輕,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跟公主年齡相仿。 雖隔著珠簾,但仍可窺見她的容顏。她臉形稍圓,肌膚微豐,雙目是漂亮的杏眼,笑起來又呈月牙狀,觀之可親。她穿著一身柳色大袖衣,顏色素淨,很襯她白暫的膚色。衣裳色彩並不張揚,而衣料上乘,應是蜀錦,衣緣領抹上繡的四合如意紋非帶精緻,頭上鋪翠冠子後插的是白角犀梳,由此可見她身份不凡,必是出自官宦之家。 我與公主亦向她施禮,她隨即請我們在簾外坐下,客氣地問候幾句,然後又問我們想點什麼菜,公主說只想品嘗一些應季的飲食果子,於是夫人低聲囑咐侍女。侍女出去傳話,少頃,有人進來布菜,一碟碟地呈上橄欖、綠橘、永嘉柑、花羞栗子、幹縷木瓜,草蒲鹹酸等果子,以及綠豆粉製成的蝌蚪羹、糯米做的圓子鹽鼓及雜肉鹽豉湯,果然都是應季的上元節飲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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