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孤城閉 | 上頁 下頁 |
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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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城縣君便笑道:「官家是皇帝、聖人,出口為敕,但凡有官家一句話,皇命一出,誰敢違背不從?」 今上亦笑,道:「你不信?好,姑且一試。」遂轉顧身邊的任守忠,「相公們還在中書麼?」 任守忠躬身答道:「尚在中書議事。」 今上頷首,命道:「且取筆墨來,我寫下詞頭,你遣人交給富相公。」待內臣奉上筆墨,今上揮毫寫好詞頭,讓人送至中書門下。少頃,內侍回來,雙手交還詞頭:「富相公說,十閣娘子中惟董貴人、周美人誕下公主,其餘娘子遷拜無名,中書不敢領命降敕。」 十閣娘乎面面相覷,今上大笑,道:「如何?這下該信了罷?」 苗賢妃亦笑對諸娘子說:「你們年輕,不知道個中關鍵。官宗性情好,慣壞了朝中官兒,現如今他們一個個脾氣大著呢。尤其是中書的相公們,從當年杜相公起,官家要遷個人,十有八九都會被他們駁回。 彭城縣君仍不死心,瀲灩眼波朝今上身上一轉,嗔道:「皇帝詔令未必總要經由中書發佈施行罷?不是還有內降手詔一說麼?若官家御筆親書,為我等進官,待到領月俸時,我們便拿著禦寶去領,不也可行麼?」 今上笑而歎息,正欲解釋什麼,卻被公主止住。公主一壁朝他使眼色一壁微笑著故意勸他:「爹爹朝中官員升遷還有歲月酬勞一說呢。劉娘子他們侍奉你這麼多年,的確也該遷上一遷了。你便御筆親書,為她們轉官,讓她們交付有司增祿,又有何妨?」 今上會意,順勢答應,讓人取來筆墨彩箋,先問彭城縣君:「劉娘子欲轉何官?」 彭城縣君喜不自禁,立即應道:「董姐姐只為貴人,妾也不敢僭居五品之上,官家遷妾為才人便是了。」 今上一笑,果真提筆寫道:「以禦侍彭城縣君劉氏為才人。」 彭城縣君忙笑而謝恩,歡歡喜喜地接過禦寶,看了又看。其餘未獲進秩的十閣娘子隨即了湧而上,都圍著仿上要禦寶,今上也答應,一一寫了給她們。只有清河郡君獨處原位,並未隨眾討手詔。 皇后見狀,含笑問清河郡君:「張娘子為何不請官家降御筆?」 清河郡欠身道:「郡君俸祿,妾用之已有餘,再多也是無用,又何必再請轉官增祿?」 轉眼即到宮人令月俸之時。那日公主去探望秋和,見天日清美,便邀她同往後苑賞花。今上散朝後也過來,與二女相對閒談。須臾,忽見以彭城縣君為首的年輕娘子們相繼趕來,一個個手握禦寶,蹙眉嘟嘴,都有不悅之色。 「官家,」彭城縣君一揚手詔,向今上訴若,「适才妝讓人拿禦寶給發俸祿的官兒看,要他給妾才人的月錢,不料他竟斷然拒絕,說不是中書降敕,他不敢遵用,只能退回。」 其餘娘子們也嘰嘰喳喳地講述各自遭遇,大體與彭城縣君相同,都是出御筆乞增祿被拒。見今上並不驚訝惱火,彭城縣君越發生氣,半嗔半怒地一把將手詔撕為兩半,且還擲於地上踩了兩腳,忿忿道:「原來使不得!」 諸娘子紛紛效仿,也都各毀所得御筆,彩箋碎片撒了一地。 今上仍不慍不怒,哈哈大笑道:「我早說無故遷官朝廷不會答應,你們皆不信,非得如此才死心。這事還沒完呢,你們且等著看,不出三日,必有言官會上疏論此事。」 果然如此。兩日後,同知誎院范師道上疏說:「竊聞諸閣女禦以周、董育公主,禦寶白制,並為才人,不自中書出誥,而掖庭覬覦遷拜都甚多。周、董之遷可矣,女禦何名而遷乎?才人品秩既高,古有定員,唐制止七人而已,祖宗朝宮闈給侍不過二三百,居五品之列者無幾。若使諸閣皆遷,則不復更有員數矣,外人不能詳知,止謂陛下于寵倖太過,恩澤不節爾。夫婦人女子與小人之性同,寵倖太過,則瀆慢之心生,恩澤不節,則無厭之怨起,禦之不可不以其道也。且用度太煩,需索太廣,一才人之俸,月直中戶百家之賦,歲時賜予不在焉。況誥命之出,不自有司,豈威時之事也耶」 「寵倖太過,則瀆慢這心生,恩澤不節,則無厭之怨起」,這句話看來是隱有所指的,而彭城君的表現也引起了禦史台的特別關注。不久後,禦史中丞韓絳查出彭城縣君曾通請謁為奸,蜜棗告今上,今上遂嚴查十閣宮人,選出其他不謹、驕恣者,與彭城縣君一起逐出宮,貶為女道士,或勒令她們削髮為尼。而清河郡君,在經皇后提議,中書贊同後,仿上將她遷為才人。 這起事件也讓後宮中人再次見識到了台諫的威力,苗賢妃在感歎一番十閣宮的遭遇後,暗地裡告訴公主,這台諫是官家的第二雙眼睛,說句大不敬的話,有時簡直像是他的爹,揪出錯處了,他們就抓住不放,一定要按他們的意思去處理。他們管得又挺寬,國事和皇帝家事都要插手指點,所以,他們也會是懸在你頭上的劍,你出居在外須事事小心,別落得他們有話說,別讓那把劍墜下來。 6.上元 每年年關前後總是最忙碌的時候,我要負責公主宅禮品的收取選送以及大內禁中、宗室戚裡之間的往來應酬事務,直要忙到上元節後。嘉祐五年正月十八日,諸事禮畢,公主亦自禁中歸來,我才抽出一天時間,前去拜訪崔白等京中故友。 晚上回到宅中,照例去公主處問安,卻見她房門緊閉,雖有燈光,但裡面寂靜無聲。 我輕叩幾下門,聽見嘉慶子的聲音自內傳出:「公主已安歇了,有事明日再來稟報。」 此時晚膳剛過,照理說公主不會這麼早睡,我便在門外應了一聲:「是我。」 門倏地開了,出現在我面前的是嘉慶子,而房中並不見公主身影。 嘉慶子請我進去,關上門才低聲說:「公主一直想出門去街上觀燈,今日天黑後換上我的衣裳,戴上帷帽,讓張承照悄悄帶她出去了。」 我蹙了蹙眉,但倒未感太意外。每年從正旦到上元,徹曉華燈照鳳城,京師遊人如織,最是一派升平景像。公主多年來一直想親自去禦街感受這燈市盛況,如今雖出居宮外,但有梁都監監督,她並不能隨性而為,擅離公主宅。她求過梁都監多次,總被他以宮規不允駁回,她亦曾求我私下帶她去,我同樣不答應,因此,她一定是見我今日不在宅中,不才借機易裝,讓張承照帶她出門。 「她去哪裡觀燈?」我問嘉慶子。 她倒也不隱瞞,答道:「張承照跟她說東華門外景明坊有一家叫白礬樓的酒糕,裡面的飲食果子味道最好,樓有好幾層,在樓上觀燈也方便。公主今日未進晚膳,此時多半會去那裡。」 我謝過她,立即出門,躍馬揚鞭,朝景明坊趕去。 白礬樓是東京最著名的酒樓,株簾繡額,燈燭晃耀,無論風雨寒暑,白晝通夜,向來是都昌貴人常去的燕集之所。到達之後,我勒馬上樓,遍尋三層皆不見公主。無奈之下我走到最高層的露臺處,憑欄遠眺。 今日是上元張燈的最後一天,大道兩側燈火愈威,有尋常的羅綃紗燈,有畫著山水人物、花竹翎毛的五色琉璃燈,有如清冰玉壺一般的白玉燈,更有高達數丈,用機關活動的山柵彩燈。諸商家各出新意,競相張掛陳列于樓首,而街上玉樹明舍,車水馬龍,亦不乏前來觀燈的貴家仕女,朱輪畫彀,雕鞍玉勒,車中簾帷垂香囊,馬前侍兒提香球,車馳過,香煙如雲,數裡不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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