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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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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皇女 我起立,朝李瑋欠身施禮,李瑋對此並無反應,目光越過我看向公主。而公主笑容早已經斂去,微蹙著眉頭漠然視他,很明顯地暗示他的來臨不受歡迎。 「有事麼?」公主問他,語氣冷淡。 李瑋垂下眼簾,我注意到他握卷軸的手在微微收緊,便他終於還是沒說出與此有關的話,最後這樣回答公主的問題:「沒有……我只是,路過這裡……」 公主連面上敷衍的客氣話也懶得說,直接下了逐客令,「既無事,就早些回去歇息罷。」 李瑋並未即去,在原地僵立片刻,然後默默地對公主一揖道別,才轉身離去。 見他身影消失,公主籲了口氣,再看我時,又是笑逐顏開的模樣:「來,來,我們繼續下棋!」 李瑋應是專程來找公主的,我想。 這一年來他研習書畫略有所成,我也把他介紹給了雀白,他不時會去找雀白請教繪畫問題,偶爾京中畫家雅集聚會,他也會去旁聽——據雀白說,在這些聚會中李瑋甚少說話,往往只是坐於一隅,靜默地聽眾人高談闊論——如今,他或許是買了一幅不錯的書畫,又或者,是自己畫了一幅畫,有意請公主指教,但公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令他把這初衷生生泯去了。 這讓我對他頗有歉意,尤其是想到當他看到我握著公主的手時,不知是何心情。 翌日我去找他,當時他正獨處於書房中,我叩門入內,見他坐在書案邊,瞥了我一眼,又移開視線,仍一言不發。 本欲對昨日與公主對弈之事稍加解釋,但話到嘴邊,卻又猶豫了。斟酌再三,我還是按下沒提,只問他:「昨晚我見都尉手中有一卷軸,可是新近購得的書畫名作麼?不知可否送去請公主共賞?」 他淡淡應以二字:「不是。」然後又是一陣沉默。 我移目四顧,發現前夜他所攜的那卷軸此刻正擱於他的書案上,遂走過去,輕輕取過欲展開。 他對我一直以來也頗尊重,常問我一些書畫問題,甚至偶爾會給我看他的作品,請我提一點意見,所以我取他的卷軸來看,這一舉動做得較為自然,我亦未自覺有不妥之處。 但剛展開少許,那畫即被他一把奪過。他兩手一扯,畫應聲撕裂,他繼續激烈地撕扯數下,將畫完全毀壞,再連畫帶軸,一併投入了紙簍中。 從這個過程中可以窺見的零碎畫面上看,這原是一幅墨竹圖。墨竹是公主常畫的題材,而李瑋撕毀的這幅墨蹟尚新,應是他自己新近的作品。 李瑋臉已漲紅,微微喘著氣,向我流露了他少見的怒意,然而他還是沒有直接向我宣洩他的不滿,甚至始終把目光轉向別處,不曾與我對視。 我不是個會說話的人,一時也難以找到可以令他平息怒火的言辭,只好安靜地垂目而立,卻無意中發現紙簍中除了他剛才所毀的畫,還有許多廢紙,上面所畫的,也都是形態各異的墨竹。 他應是反復畫了許久,才挑出一幅稍微滿意些的,昨夜特意送去,想請公主過目的吧。 我越發悵惘,只覺事態發展非我所能預料和掌控,處於其間,真是進退兩難。 此後,那短暫的一瞬顯得很漫長,我與李瑋都沒再出聲,各處一方,保持著靜止的姿勢,看窗櫺上的光影隨著日頭在雲端隱沒而明晦交替。 最後化解此間尷尬的,是禁中前來報訊的禦藥院內侍。在宅中侍者帶領下,他一路疾步進來,對我們說:「今日清晨,聞喜縣君誕下一位公主。」 所有人都知道今上必然是失望的,但他卻儘量未讓這種失望表露出來。當公主與我入宮見到他時,他正親自抱著九公主,帶笑細看,目中愛憐無限。 「徽柔,」他熱情地喚公主過來看他的小女兒,「你九妹妹跟你小時候真有幾分相似呢。」 為生皇子而準備的那些禮儀程式也未因公主而改變。大宋皇帝有兒女出生,會賜大臣禮品銀錢,稱「包子」錢,而此次九公主誕生,今上宣佈公主誕慶三日,賜予臣下的包子錢之豐厚遠遠超過以往,是以金銀、犀角、象牙、玉石、琥珀、玳瑁、檀香等名貴質材製成,還鑄金銀為花果,宰相、詞臣、台諫皆受此賜。 今上對秋和更是恩遇未衰,一日要去看她幾次,頻頻表示對九公主的喜愛,然而秋和反倒是更難過了,常背著人落淚,以致我每次看到她時,她都是雙目紅腫的樣子。 她的心情,今上也是可以感知的,甚至私下對公主說:「你常進宮來與秋和說說話,告訴她,爹爹和你都很喜歡這個妹妹。」 為了進一步證明他對這個新生女兒的重視,他甚至決定像生皇子時那樣,大赦天下,疏決在京系囚,雜犯死罪以下遞降一等,徒以下釋之,以此恩澤為九公主祈福。 而且,去年得知秋和有孕後,今上已曾下令減降囚犯刑罰,這是再次施恩。知制誥劉敞雖非言官,卻還是忍不住為此進言:「疏決在京系囚,雖恩出一時,但外界皆雲因皇女誕生,故施此慶澤……一年中大赦兩次,罪囚蒙恩,好人喑啞,前世明君賢臣,已詳論過此舉弊端,臣願朝廷戒之。又聞多作名貴包子錢賜予臣下,臣謂無益之費,無名之賞,殆無甚於此,誇示奢麗,有違訓儉之道。陛下當明審政令,深執恭儉,以答上天之貺,建無疆之基。不宜行姑息之恩,以損政體,出浮冗之費,以墮儉德。」 劉敞的諫言並未改變今上的決定,不過一月後,當安定郡君生下十公主時,今上沒有再放同樣的恩澤。 當然對秋和本人,他更未忘記封賞。近年來他欲廣皇嗣,精選了十名年輕女子充實後宮,稱為「十閣」,秋和、安定郡君和清河郡君皆在其中。十閣各備宮人、內侍、提舉官,用度供給都很優裕,但她們封號都只是郡君、縣君,多年來未曾遷升。 一日苗賢妃與公主去看望秋和,彼時十閣中好幾位娘子也在,待今上進來,苗娘子問他可想好遷秋和什麼名位,他微笑道:「适才已吩咐下去,讓詞臣寫敕書,遷秋和為美人。」 秋和一聽即掙扎著起身下拜,道:「妾出生微寒,獲陛下眷顧,誕下公主,已是大幸。況陛下珍愛九公主,既予厚賜,又疏決系囚為她祈福,臣妾母女已蒙恩太過,若陛下再遷妾位分,使妾越次為美人,對妾而言,恐怕倒是折福之舉。陛下美意,妾感激涕零,但萬萬不敢領受,伏望陛下收回成命。」 5.十閣 今上扶起秋和,道:「你在我身邊多年,品低秩微,但一向恭謹淑慎有德行,何況如今又育有公主,遷升進秩,理所當然,不必扯辭。」 秋和又道:妾福薄,僅生一女,既未曾誕下皇嗣,又豈敢居功進秩?美人位居四品,品秩既高,當使有才有德者任之。妾身處十閣之列,一切用度無有不足,實不敢再僭越躍升至此。」 今上想想,對她說:「你若覺陡然躍升至美人不妥,那我便先遷你為貴人如何?貴人位處內命婦第五品,依次升遷,也不會惹人非議。」 秋和擺首,似還欲推辭,旁觀的十閣娘子倒都一個個發話了,勸她接受升遷,其中彭城縣君劉氏更半開玩笑地,把話說得很明白:「姐姐,我們姐妹服侍官家多年,卻都還只是些沒品階的禦侍,平日參加個內宴,都沒正經位置。如今姐姐命好,先誕下公主,姐妹們都很高興,指望著沾一些姐姐和小公主的光。姐姐高升了,我們好歹也能跟在後面討個才人、貴人來做做。但姐姐若堅持推卻,生了公主都不肯升遷,那我們這些沒福的也只好隨姐姐繼續沒名沒位地混下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有出頭之日了。」 她說的確也是實情。後宮嬪禦升遷,必須經中書同意,若生下公主的秋和未獲進秩,其餘娘子要想越過她高升必會被中書駁回。 秋和因此語意一滯,便未再固辭。於是今上將她遷為貴人,同時也為其父親回官,封為內殿崇班。 安定郡君生下十公主後,今上也循例令其進秩,因她原來的封號比秋和高一階,故依序封賞,遷她為美人。 在九公主的滿月內宴上,其餘十閣娘子再提「沾光」升遷之事,今上搖頭道:「國朝嬪禦進秩,若非因兒子推恩,便須有賢行。如今你們自請遷官,既無典故,朝廷必不批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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