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孤城閉 | 上頁 下頁 |
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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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準備回去,走了幾步後忍不住回頭,見張先生正自內關門,手扶房門兩翼,在合攏之前,他側首朝中宮的方向望去,目中淚光一點,意態蒼涼。 我一怔,隱隱覺得此中有何不妥,卻又說不上來具體是何感覺。最後還是轉身,慢慢走了出去。 行至內東門下時,上方忽有什麼東西墜了下來,打中我的襆頭之後滾落於地。我垂視地面,看見一小塊泥狀物,再抬頭觀望,發現那是門廊梁上舊年燕巢散落的燕泥。 就在這刹那間,我悚然一驚,立即掉頭,飛速朝張先生居住跑去。 他房門緊閉,我高聲呼喚而不見他應聲,於是更不敢耽擱,退後兩步,縱身一踢,破門而入。 奔至內室,果然見到了我猜想的結果:梁垂白練,而張先生頭頸入環,已懸于梁下。 我當即上前,一面托抱住他雙足一面揚聲喚人來。周圍內侍頃刻而止,見此情景皆是大驚,忙七手八腳地把張先生解下,扶到床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胸口,須臾,見張先生咳嗽出聲,大家才松了口氣。待回過神來,又有人跑出去找太醫和通知在內東門小殿的宰執。 太醫很快趕到,救治一番後宣佈張先生已無大礙,開了方子,又囑咐了這幾日照顧他的細則,再收拾醫具,回去向宰執通報詳情。 張先生蘇醒後,平日服侍他的小黃門皆淚落漣漣,問他為何出此下策。而他黯然閉目,側首向內,並不說任何話。 少頃,有立侍於內東門小殿的宦者來,傳訊道:「文相公請張先生至中書一敘。」 我與此前聞訊趕到的鄧保吉扶張先生起身,左右扶持,引他至中書省。這時其餘兩府官員大概還在內東門小殿中,中書內惟文彥博一人,一見張先生,他即出言問:「你做過主上所指的謀逆之事麼?」 張先生搖了搖頭。 文彥博又再質問:「既未做過,你為何在此非常時期行這等糊塗事,讓人以為你畏罪自裁?」 張先生垂目而不答,鄧保吉見狀,遂代為解釋:「因為官家語及皇后,平甫或許是自覺連累了中宮,所以……」 文彥博擺首,對張先生道:「天子有疾,所說的不過是病中譫言,你何至如是?」 見張先生仍不語,文彥博容色一肅,振袖指他,厲聲道:「你若死了,將使中宮何所自容?」 張先生立時抬首,似有所動。與文彥博默默對視片刻後,他向面前的宰相深深一揖,适才被損傷的咽喉發出殘破低啞的聲音:「茂則謝相公教誨。」 文彥博點點頭,喚過門外侍者,命道:「去請宮中眾位都知、副都知過來。」 很快地,眾大璫接踵而止。文彥博目示張茂則,當眾說:「今日之事已查清,所謂謀逆,是天子病中譫言,並非實情,茂則無罪。請都知告誡左右,勿妄作議論,日後若有流言傳出,定斬不貸!」 他神情嚴肅,顧眄有威,眾大璫不敢有違,皆伏首聽命。 文彥博再看張先生,面色緩和了許多,和言叮囑他道:「以後你還是去主上身邊伺候,務必盡心盡力,毋得輒離。」 張先生頷首答應。文彥博又召史志聰至面前,道:「請都知稟告皇后,兩府宰執想設醮於大慶殿,晝夜焚香,為君祈福。望皇后許可,于殿之西廡設幄榻,以備兩府留宿。」 設醮祈福應該只是個藉口,文相公必是見上躬不寧,故欲借此留宿宮中,以待非常。 面對這個要求,史志聰遲疑著應道:「國朝故事,兩府無留宿殿中者……」 文彥博便又橫眉,朗聲道:「如今事態不同尋常,豈能再論故事!」 史志聰大驚,忙唯唯諾諾地答應了,領命而去。 文彥博這才揮手,讓眾人退去。 8.素心 皇后教旨很快下達,同意兩府於大慶殿中設醮祈福。於是文彥博立即調度指揮,設下道場,備好幄榻,與幾位宰執宿於大殿西廡。在與文彥博獨對深談後,富弼稱病告假出宮,表明不預此間政事。 他此舉自然是為避嫌。今上提及皇后與大臣密謀,旁觀者恐怕都會猜到這「大臣」是誰。皇后傾向于新政大臣,這是朝廷宮中之人多少都可感知的,即便今上說那句話時沒看富弼,大家聯繫前後因果,亦能想到是他。 對張先生,我始終有些放心不下,怕他此後還會再尋短見,因此次日一大早,我就去他居處看他。而我到達時,他已不在房中,只有一位小黃門在內為他打掃房間。 「梁先生早!」大概是因我昨日行為,他對我十分友好,一見我就微笑行禮,不待我詢問,便告訴我:「天還沒亮,張先生就已去福寧殿伺候官家了,現在不在這裡。」 我仍有點擔憂,問:「昨晚,沒再出什麼事罷?」 「張先生很好,昨晚遵醫囑飲粥服藥,並無異狀。我不放心,通宵守著他,也沒見他有何不妥。」他說,然後看著我,頓了頓,似乎在思忖什麼,終於還是決定告訴我:「但如果說不尋常的事,那還是有的……夜間,皇后曾過來看他,帶著鄧都知。那時張先生已經閉門安歇,鄧都知陪皇后站在院內,開口通報,要他出來接駕。可張先生並不開門,穿戴整齊後在門後跪下,說自己已無大礙,不敢有勞皇后垂顧,請皇后回去。皇后走近一些,說:『你且開門,讓我看看,我便回去。』張先生卻不答應,只頓首再拜,揚聲說:『皇后教誨,臣已銘記於心,往後必盡力服侍官家,絕不會有一絲懈怠。』皇后聽了,不再說話。然後張先生又說了句:『臣恭送皇后。』便伏拜於地,久久不抬頭,直到我告訴他窗櫺上已不見皇后影子,他才緩緩起身。」 我聽後,不知說什麼好,一時只是沉默,目光漫無目的地飄游於室內。最後,案上供著的一枝臘梅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臘梅素黃粉妝,晶瑩剔透,色如蜜蠟,呈半透明狀,而花心又是潔白的。雖不若紅梅豔美,但清芬馥鬱,尤過梅香。這時房中已被那小黃門拭擦得窗明几淨,花香與未幹的水汽相融,越發顯得幽雅清新。 見我關注臘梅,小黃門隨即解釋:「這花是今晨皇后命人送來的……這種臘梅是張先生最喜歡的花。」 我點點頭,再問他:「這種臘梅叫什麼名字?」 他回答說:「素心。」 張先生閉門不見皇后的原因可能很複雜,而我只能猜到最淺顯的一層:避嫌,不讓窺探他們言行的人找到他們私下「密謀」的證據。 所以我很佩服皇后,在這樣情形下去探望張先生,是需要勇氣的。同時我也感慨于張先生閉門不出的決心,拒絕他素心維繫的人的探視,需要另外一種勇氣。 顯然有人一直在緊盯著他們,否則張先生去找十三團練與富弼的事今上也不會知道。因此,雖然張先生與皇后並未見面,但我還是擔心此事被跟蹤窺視他們的人看到,並借題發揮。 確實有人這樣做了,但結局很悲慘,弄巧成拙,丟了性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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