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孤城閉 | 上頁 下頁 |
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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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識到他想做什麼,立即幾步搶過去,欲止住他。怎奈所處位置離他有些遠,眼看著他手揮下,正恨自己力不能逮時,忽有一人從今上左側沖去,在他利刃觸及身體之前抓住了他的手。 竟是秋和。那畫面有一瞬的靜止,令我發現以上印象不甚準確。確切地說,是秋和沖過去,一手抓住今上的手,另一手……牢牢地握住了那片鋒利的刀刃。 豔紅的血從秋和的手中潸潸而下,滴落在此時寧靜的空間,一點一點墜地,發出輕微的聲響。 今上和眾人一樣,驚訝地看著她,那短暫的一瞬未有任何反應。直到我從他手中奪過刀,他才重又有了意識,推開上前相扶的侍者,闊步奔出殿外。 而秋和像是這時方覺出那鑽心的痛楚,彎著腰將手壓於懷中,抑制不住的呻吟和零碎哭音從她咬緊的牙關逸出,她身子一斜,倒於地上。 苗淑儀與俞充儀忙上前扶她坐起,皇后當即命後面趕來的鄧保吉:「快宣外面的太醫進來,給董娘子包紮!」 雖然處於這混亂狀態中,我仍注意到了,她剛才稱秋和為「董娘子」,且說到這三字時,特意加重了語氣。 今上跑出福甯殿后石全彬、武繼隆等人已去追他,甚至連周、張二位郡君都奔了出去,而現在,皇后再顧張先生,吩咐道:「平甫,你快去看看官家……」 張先生答應,立即去追。我也緊跟在他身後,循著今上奔跑的方向,一路趕去。心跳異常地快,有模糊的預感:那未知的前方,還有更大的風波會襲來。 這預感沒錯。今上的目的地是內東門小殿。時值五更,宰執已進殿,我們追上他時,他已握住了出來接駕的宰相文彥博的手,揚聲說出一句話:「皇后與張茂則謀大逆!」 7.燕泥 周圍宰執聞之色變,惟文彥博容止平和,但問今上:「陛下何出此言?」 今上撫胸,急促地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他們與大臣……密謀,要讓十三……做皇帝……」 當說到「與大臣密謀」時,他恍恍惚惚的目光不經意地掠至文彥博一側的富弼身上。富弼一凜,唇動了動,似欲說什麼,但那話語終於還是未能出口,他最後朝今上垂目欠身,保持沉默。 「他們想……殺了我……用針……用針刺入我腦中……」今上語音越來越弱,身體也不住向下滑,左右內侍忙上前攙扶,而後今上閉著雙目,呈半昏迷狀態,口中囈語喃喃,皆零碎紛亂不成句。 文彥博命人先扶今上入內東門小殿休息,再傳太醫,然後一顧面前眾人,問此間緣故。我見張先生默然不語,便趕在石全彬等人開口前對文彥博說:「适才官家暈厥,尋常投藥灼艾法無效,張先生建議以針刺腦後穴位,眾太醫不敢行此術,張先生為免延誤治療時機,才自薦施針,並非如官家所說,是欲傷及龍體。」 一旁的安定郡君亦證實:「確實如此。張先生施針片刻後,官家醒來,側首看見張先生正拈針要刺他頭部,便很驚惶,把腦後紮著的針拔了,迅速起身,持刀相向……可能誤以為是張先生……」 她於此止住,未說下去,但語意已很清楚。文彥博沉吟,再問清河郡君:「是這樣麼?」 清河郡君頷首:「不錯。針灸之前,張先生不許人掩宮門,若有異心,當不會如此坦然。」 清河郡君一向溫厚良善,侍奉帝后態度恭謹,與其姊大大不同。如今聽她這樣說,我亦稍感安心。 清河郡君又朝文彥博一福,道:「官家違豫日久,望相公為天子肆赦消災。」 文彥博亦向她一揖:「這是宰臣職責,彥博敢不盡力!」 然後,文彥博轉朝張茂則,道:「以後侍奉主上,勿令他看見金石兵刃,針灸用的針也暫且收好。」 張先生惻然一笑,未曾答話。 此時有內臣自殿內出來,對文彥博道:「官家又在喚相公。」 於是文彥博與其餘二府官員皆入內面聖,而适才扶今上進殿的石全彬則又出來,直直地走到張先生身邊,道:「适才官家指你謀逆,雖此事未必屬實,但為避嫌疑計,平甫可否容我等往你居處一觀?」 這意思是要搜查張先生居處,看是否有謀逆的證據。 武繼隆見張先生仍沉默著,便也對他說:「我們共事多年,自知你當不至此,但官家既那樣說了,宮中人多嘴雜,難免有妄加猜議的。最好還是讓我們去看看,將來若有人胡說,我們也好為你辯白。」 張先生僵立于蕭瑟寒風中,目光散漫落于前方不確定的某處,良久後,才開了口:「茂則但憑二位都知處置。」 對張先生那清和雅靜的居處而言,此番搜查無異於一次空前的浩劫。二位都知帶來的小黃門翻遍了房間每一個角落,以至滿地狼藉,淩亂不堪,沒有一件什物還在它原來的位置。 不過他們沒有找到一件足以證明張先生有謀逆之意的證據。本來我擔心他們會翻出一些臣子的章疏副本,或者那卷廢後詔書,但也沒有。 轉念一想,自遷領禦藥院之後,張先生跟隨官家上朝,大小政事皆聽得清楚,原無必要再存章疏,而那卷詔書,張先生想必已倒背如流,平賊一事後他越發謹慎,應該也不會留在房中。 其間搜到臥室時,石全彬曾發現三個加鎖的大箱子,要張先生打開,張先生卻不願意,說:「茂則敢以性命保證,這裡面只是些私人物品,絕無違禁之物。」 石全彬根本不信,見張先生執意不開,即命人強行撬開鎖,沖上去查看,旋即失望——其中所藏的,只是千百卷寫滿字的紙張,隻字片言,不像尺牘那樣具體言事,沒有明確的意義,皆作飛白書,功力不等,紙張新舊不一,應是練字之後留下的廢紙。 石全彬猶未死心,把每一卷都展開看過了,卻還是沒發現有任何謀逆之語。於是,只得朝張先生勾了勾嘴角:「原來平甫亦愛翰墨。」 一無所獲之下,抄檢的人搜去了張先生房中所有的刀刃利器,包括裁紙用的小刀和針灸用品,最後石全彬說了聲「得罪」,即揚長而去。 待他們走後,張先生彎下腰,開始一卷卷地重新將那些飛白殘篇收入箱中。我和他身邊的小黃門從旁相助,四五人一齊動手,卻也過了數刻才完全收拾好。 我們欲繼續為張先生整理被翻亂的什物,他卻擺首,道:「我乏了,想休息一下。你們先回去罷。」 他面色暗啞,兩眸無神,確似疲憊之極。我們遂答應,退出屋外讓他休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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