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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她從鏡中看見自己憔悴容顏,嚇得驚叫一聲,一把推開鏡子不敢再看。

  我適時地把膳食和湯藥送至她面前,這次她沒有拒絕。在以前所未有的認真態度進餐服藥之後,她懷抱著一枕關於未來的美好夢想沉沉睡去。

  四更時,有人叩閣門。我那時已醒來,啟步去看,見是中宮遣來傳訊的宦者。

  「皇后請苗娘子速到福寧殿,有要事商議。」他說,一路跑得面紅耳赤,這內侍看上去亦很緊張。

  苗淑儀聞聲而出,與我對視一眼,目中滿是驚惶之意。

  「是……官家?」她聲音顫唞著問。

  「官家又暈倒在殿中,」內侍低聲道,「太醫投藥、灼艾均未能令他蘇醒。」

  苗淑儀越發著了慌,對我說:「懷吉,快,跟我去看看。」

  待我們趕到福甯殿時,大殿中已聚滿了人。除了皇后和跪了一地的太醫外,還有幾位都知、副都知和張先生,以及這兩年來常侍奉今上的安定郡君周氏和清河郡君張氏。

  我還發現了秋和。她站在殿內帷幕後面,離其餘人很遠,姿態一如既往地不張揚,像一道淡墨勾勒的影子。

  我過去問她此間狀況,她壓低聲音道:「最近官家見宰執本是在五更之後,但今日官家很早便起身,召我過來梳頭。梳好後,石都知趕在史、武二位都知之前進來,接他去內東門小殿,一面扶著他走,一面跟他說話。官家剛走到殿門邊,忽然重重地喘氣,撫著胸口,像是很痛苦。待我跑過去時,他已經暈倒在地。」

  「石都知?」這幾日陪官家赴內東門小殿見宰執的不應該是石全彬,他卻為何今日一早趕來?我輕聲問秋和:「你聽見他跟官家說了什麼話麼?」

  秋和道:「起初他說的無非是些噓寒問暖的話,後來走遠了,我便聽不見了。剛才皇后也問過石都知,他說只是跟官家交流養生之道,並不曾敢多說什麼。」

  我抬頭看看石全彬,他面無表情地垂目站著,臉上看不出一絲異狀。

  這時俞充儀也趕到了,皇后遂開言對苗、俞二人道:「官家驟然暈厥,藥石無靈,太醫束手無策。适才茂則建議施以針灸,但須在腦後下針,太醫無一人敢如此治療。茂則在禦藥院多年,亦學過醫術,此前曾給人治過這種病,為免延誤治療時機,遂自薦為官家施針。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二位娘子面面相覷,一時未應,而石全彬倒從旁開了口:「腦後穴位非同小可,若稍有閃失,輕則失明,重則不堪設想……娘子請慎重考慮。」

  聽了這話,二位娘子更不敢輕易表態,面露難色,默然不語。張茂則見狀,上前對她們說:「娘子請放心,這種症狀臣並非首次見到,亦曾多次為患者于腦部施針,從無失手。若針灸之後傷及官家,臣願領淩遲之刑。」

  石全彬漠然頂了他一句:「咱們這種卑賤宦者的命能跟至尊天子的相提並論麼?」

  也許是怕他們衝撞出火氣,俞充儀立即于此時對皇后道:「妾與苗姐姐都只是官家嬪禦,事關重大,皇后在上,不敢多言,但請皇后做主。」

  苗淑儀也附和道:「對,對。請皇后決定,我們聽命就是了。」

  「如此說來,你們對針灸一事並無異議?」皇后問。

  二位娘子愣了一下,但還是頷首稱是。

  皇后再顧周、張二位郡君:「你們也是後宮娘子,說起來,也屬皇帝家人,對我的決定可覺有不妥之處?」

  雖然很猶豫,二位郡君最終也表示同意皇后決定:「一切但憑皇后聖裁。」

  於是皇后當即對張先生下令:「茂則,入內室,以針灸為官家治療。」

  張先生領命,正欲入內時聽見武繼隆吩咐左右關閉福甯殿前宮門,他當即轉身,朗聲道:「事無可慮,為何要掩宮門,以使中外生疑?」

  武繼隆一噤,旋即又命去關宮門的內侍回來。

  經皇后允許進內室的人少了一些,除了張先生,只有苗、俞、周、張四位娘子和要為官家解開髮髻的秋和。

  我與其餘眾人在廳中等待。張先生開始治療,未知結果如何,臥室內外都是一片寂靜,無人有一點多餘的舉動,我也保持著靜止的站姿,好似拈著金針刺向今上腦後的不是張先生而是我自己,生怕動一動,便會刺破那根非同小可的續命絲。

  後來打破這死水般沉靜狀態的,是一聲驚呼。仿佛是在毫無準備之時乍見恐怖景象,那人的聲音中充滿了極度的驚恐與不安。隨後響起的,則是兩三聲女子尖叫。

  我不及思索,立刻奔入臥室,見今上披散著頭髮站在床前,手握一柄利刃,直指他面前的張茂則。地上,散落著金針數十枚。

  而張先生靜靜看著他,右手兀自拈著一枚長針。

  幾位娘子被嚇得面無人色,已縮至室內一角,只有皇后朝今上迎了上去。

  「官家,茂則是在為你治療……」皇后嘗試著向他解釋。

  今上絲毫聽不進去,手臂一橫,利刃又對準了皇后。

  「你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讓我死麼?」他緩緩說,看著皇后,适才面對張先生時的怒色消去了少許,目中泛出一層淚光,「我以你為妻,讓十三娶滔滔,你猶未安心……好,那我就帶著你的人上朝堂,你想知道什麼,我就讓你知道……你給我繩索,我便甘領束縛,這還不夠麼?可你為何還不放心,私下做出這許多事來,寧願相信那個閹人都不相信我?」

  「是我不相信你麼?」皇后此刻亦頗為動容,有淚盈眶,「你如果相信我,會讓我這二十二年來如履薄冰,隨時準備應對一場又一場突如其來的奇恥大辱麼?但凡你對我多點信任,你我夫妻何至於此!」

  今上身體微顫,恍恍惚惚地凝視著皇后,須臾,惻然一笑,擺首歎道:「二十二年,真無趣……」

  語音未落,已揚手,轉腕,把手中的刀對準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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