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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苗淑儀戰戰兢兢地上前,下拜代女請罪。今上略掃她一眼,僅答以二字:「罷了。」再顧我,問:「你跟徽柔說了我的事麼?」

  我想他指的應是暈倒在儀鳳閣外的事,遂答道:「官家走後,公主複又躺下歇息。臣想待公主醒來,再告訴她此事,屆時她一定會過來向官家請罪。」

  今上擺首,道:「讓她好生將養,不要告訴她。」

  後來那幾日,今上仍拒絕服藥,而氣色與精神都越來越差了。

  未過許久,新年又至。按慣例,國內朝中發生了不吉的大事,次年都要改年號。「至和」如今看來,顯然是個不祥的年號,改元兩年,以張貴妃薨為始,又以今上違豫而終,因此,這全新的一年,又換了個全新的年號——嘉祐。

  但這新年號並未立即給皇帝帶來好運,他的病在新年之後倒有了加重的趨勢。

  嘉祐元年正旦,今上禦大慶殿,觀大朝會。百官就列後,內侍卷起御座前的珠簾,讓諸臣面見皇帝,今上卻在此時暴感風眩,冠冕欹側,倒向一邊。觀者大驚,左右侍者忙再垂簾,以指掐今上人中,方才令他蘇醒。複又捲簾,匆匆行完禮後,眾宦者把他扶回了寢殿。

  賀歲之後,契丹使者入辭,朝廷照例置酒紫宸殿賜宴。而當使者入至庭中時,今上忽揚聲疾呼:「速召使者升殿,朕險些就見不著他們了!」隨後說話亦語無倫次,眾內臣心知今上疾病發作,立即扶他入禁中,而由宰臣以今上名義下旨諭契丹使者,說前夕宮中飲酒過多,今日不能親臨宴,遣大臣就驛賜宴,仍授國書。

  從那日起,今上便纏綿病榻之上,不能視朝。經宰執要求,改為二府官員赴離禁中最近的內東門小殿起居,每日清晨,在那裡見今上一面。

  公主的情形也不妙。她還是呈半絕食狀態,我與韓氏只能在她迷迷糊糊的時候哄她喝一點粥,日子久了,她也像是患了重病的模樣。苗淑儀請了太醫來,開了幾服藥,但公主更是甯死不喝,終日不是哭就是昏睡,沒有半點神采。

  我一籌莫展之下忽然想到張先生給秋和施針灸的事。雖然公主與當時秋和的狀況不同,但針灸興許也能為她喚回一點精神,而且張先生在禦藥院多年,醫術應也很高明,問問他意見總是好的。

  但連續兩天,我找了好幾次,從禦藥院直尋到福寧殿,都沒見到張先生。後來我覺得奇怪,問一個禦藥院的小黃門張先生的去向,他不認識我,很警惕地打量著,問:「你是石都知的下屬麼?」

  石都知是指石全彬,張貴妃當年的親信,貴妃死後,今上將他遷為了副都知。

  雖說我與張先生相識多年,但平日若無大事,我們私下來往並不多,所以他手下的宦者未必每人都認得我。面對這個小黃門的問題,我搖頭否認,告訴他:「我是梁懷吉。」

  「哦,原來是梁高品,我知道你。」他一下子放心了,微笑著告訴我:「張先生出宮了。」

  我追問:「去哪裡?」

  他回答:「我也不知道。他在宮門關閉前會回來,你到時再來罷。」

  我黃昏時再來,果然等到張先生。他風塵僕僕地,目中佈滿血絲,應是最近奔波勞累所致。

  他看見我,即帶我入他處理公務的內室,問:「是公主的事麼?」

  我頷首,將公主情形描述給他聽,問他可否施以針灸,他說:「公主這是心病,針灸作用不大……你回去告訴她,她一定會有機會再見曹評,所以現在要好起來。多進食,自然會康復。」

  「這……是騙她麼?」我疑惑地問。

  他淡淡一笑:「不算騙她。他們不會如願以償,但一定會有再見一面的機會。」

  見他無意詳細解釋,我也沒再就此問下去,但忍不住對他出宮的原因表示了好奇:「先生出宮,是跟今上病情有關麼?」

  他沉默許久,終於還是向我透露了一點:「我去見了十三團練和富相公。」

  現在的宰相是兩位以前被外放的大臣,富弼和文彥博。

  半年前,宰相陳執中遭禦史彈劾,先論其允許逾制追封溫成之事,又指他縱容姬妾毆打婢女致死,「進無忠勤,退無家節」,甚至還有人說他與自己女兒私通。這駭人聽聞的事不知是真是假,但種種原因相加,最後終於導致陳執中罷相。

  那時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今上會借此機會擢用王拱辰。因他倡議追冊溫成之後,便被今上遷升為三司使,如以往言官在彈劾張堯佐時所說的那樣,三司之位,離二府僅一步之遙。

  但今上又做了一個出人意表的決定,宣佈以富弼與文彥博為相,遷王拱辰為宣徽北院使、判並州。

  富弼早有賢名,若不提燈籠錦之事,文彥博亦屬良臣,故士大夫聽見這消息皆相慶於朝。

  現在聽張先生提起十三團練和富相公,我已可猜到此間緣由:今上不豫,皇后與諸臣必須要考慮儲君之事,而十三團練皇子身份並未確立,異日有變,須獲宰相支持才能即位。故張先生連日奔波,應是為皇后傳報消息,請富弼同意將來十三團練即位,同時也讓十三團練作好登基的準備。

  「這是皇后的意思?」我試探著問。

  「富相公與皇后皆有此意。」張先生說,頓了頓,又道:「其實,現在今上若能自己決定,也只會是這樣的結果。」

  6.針灸

  回去後,我按張先生的說法,對公主說她與曹評會再有見面的機會。她一聽便有了反應,滿含希望地問:「真的麼?」

  我頷首:「張先生跟我這樣說……應該是皇后告訴他的。」

  這句話像她妝臺上的鏡子,把帳帷外光源折射到了她暗淡已久的雙眸中。她睜大眼睛問我可知這機會在何時,旋即又感羞澀,迅速低下兩睫蔽住眸光。

  我遞上銅鏡,淺笑道:「皇后縱讓曹公子明日即來見公主,公主也願意就這樣見他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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