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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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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柔,」皇后喚住她,搖了搖頭,「不要反對。這是張貴妃生前最大的願望,也是你爹爹可以為她做的最後的事,他不會改變主意的。」 公主蹙眉道:「但是,孃孃……」 苗淑儀也朝她擺首,勸道:「只是虛名而已。人都沒了,何必跟她計較這許多。」 張惟吉隨即告訴皇后,馮京還跪在福寧殿前,但今上始終拒絕召見。 從柔儀殿出來,我折向福寧殿,果然見馮京還跪在那裡,在漸暗的光線下,他像一尊著了衣袍的石像。 片刻後,有一女子身影緩緩靠近他,青衣綠錦,白玉雙佩。他感覺到,側首一看,立即轉身伏拜:「皇后殿下……」 「馮學士回去罷。」皇后說,面上有溫和淺淡的笑容,「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馮京默然。少頃,他朝皇后再拜:「臣謝殿下教誨。」 禮畢,他終於站起,徐徐退去。 也許是得知皇后到來,今上自福寧殿內走出,步履異常遲緩。立於正門前,他徐徐抬目看階下的皇后,神情疲憊,暗淡無神的面容顯得格外蒼老。 帝后遙遙相望,彼此都無言。剛才王拱辰與馮京之間的靜默隱帶金戈鐵馬般的對抗意味,而此刻帝后目光交匯於這兩廂無語間,空曠的院落中只印有他們兩道孤單的影子,這景象蕭蕭索索,一片蒼涼。 這日夜間,我前往翰苑,尚在猶豫是否進去,王拱辰卻已在內窺見了我身影,高聲問:「誰在那裡?」 我自一叢翠竹後現身。他看清楚我容貌,竟能認出:「原來是你,中貴人!」 當日我給他留下的印象應不算太糟,他迎了出來,目中頗有喜色,甚至請我入內坐。我略一笑,應道:「中官入玉堂坐,於禮不合。」 他笑意微滯,沉默下來。 我看看他手中猶持著的筆,道:「在下斗膽,請問王翰長,今日倡追尊之事,是為禮義,還是為仕途?」 王拱辰打量我,淡淡問:「中貴人任職于皇后殿中?」 我擺首否認。他亦不追問,說:「我也知道,張貴妃無德,今上所舉功績亦不足以令她封後,皇后在而倡追尊之事,不符禮制道義。」 「那是為仕途了?」我問。 他徐徐搖頭,道:「中貴人也以為我是個只知曲承帝意的小人麼?」 我淡笑不答,但說:「王翰長聰明睿智,自不會看不清日後政局。」 他亦淺笑,道:「張堯佐無才無能,貴妃薨後,張氏衰敗是必然的。今上始終眷顧皇后,皇后又有十三團練為子,日後必將坐享太后之福。」 「既如此,王翰長為何還要提議追尊貴妃?」我再問他。 他坦然告訴我答案:「為報她瑞香花之恩。」 見我不語,他繼續說:「她想要什麼,就會為之努力,一定要達到目的,這點,我很佩服她。我前半生,常常瞻前顧後,喜歡的東西也不敢力爭到底,以致失去了很多……所以,現在我願意代她爭取,以她想要的皇后名位,向她的堅持致敬。」 「不惜以前程為代價?」 他這樣答:「我常做出錯誤的決定,在面臨抉擇的時候,也不在乎多這一次了。」 我再無話說,最後向他道謝:「多謝王翰長坦誠相告。」 他對我呈出一抹友善笑容:「拾笏之恩,拱辰亦沒齒難忘。」 7.溫成 這一日,關於張貴妃治喪事宜,宮中幾位都知曾有過一場爭論,其中多數認為今上既有追冊的意思,不若即將張貴妃靈柩移往皇儀殿,而張惟吉力排眾議、強烈反對,說此事須翌日與宰臣商議後再定。 文彥博罷相後,今上又把陳執中召了回來,已複其相位。次日在朝堂上,王拱辰力爭於群臣之前,堅持請求治喪於皇儀殿。陳執中見今上也有此意,最後終於點頭許可,讓參知政事劉沆為監護使,與石全彬等人負責處理喪禮事宜。 當這消息傳到禁中時,張惟吉老淚橫縱,望正殿方向頓首叩頭,直叩得額頭上血跡斑斑。 「陛下!」他哭泣著,高聲質問,「不能正嫡庶,何以嚴內外、正威儀、平天下?」 為張貴妃之事抗爭的遠非他一人。次日今上宣佈輟朝七日,四日後,追冊張貴妃為皇后,以後又陸續下詔令,為其立小忌、立祠殿,皇后廟祭享樂章。這些決定中的每一條都遭到以台諫為首的大部分臣子的反對,進諫的章疏絡繹不絕地被上呈今上,但也許正如皇后所言,今上覺得這是他可以為貴妃做的最後一件事,所以並不理睬這些反對者,唯一採納的,是樞密副使孫沔關於張氏諡號的修改意見。 起初今上為張氏賜諡為「恭德」,顯然這美諡與她生平所為嚴重不符,群臣嗤之以鼻。後來孫沔找了個令今上易於接受的理由來進諫:「太宗四位皇后的諡號皆用『德』字,乃是從其廟諡。今恭德之諡,又是以何為依據?」最終今上從其所請,將張氏的諡號改為了不溫不火的「溫成」。 因諫言不被接納,多名台諫官自請補外。而其後張氏喪禮越制,兩名禮院官員,同知太常禮院、太常博士、集賢校理吳充與太常寺太祝、集賢校理鞠真卿為此將奉行喪儀的禮直官移交開封府治罪,因此激怒了負責治喪的執政劉沆等人,於是建議今上,以吳充知高郵軍,鞠真卿知淮陽軍。 不久後,一份寫有馮京消息的朝報在後宮被眾人悄悄傳閱:直集賢院、判吏部南曹、同修起居注馮京落同修起居注。 此中細節也不難打聽到:他此前上疏論吳充等人不該被貶黜,言辭直切,說吳充等人所為是為維護禮法儀制,並無過錯,反而是溫成喪禮逾制,顯得今上薄於太廟而厚于姬妾,大損聖德,應追究治喪者之罪。執政劉沆大怒,立即請求今上外放馮京知濠州,但這次今上卻不答應,說:「馮京直言論事,又有何罪?」所以只暫時解除了他同修起居注的職務,不讓他做這期間的實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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