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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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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聞言笑,這才接過了他再次遞來的魚片。 他們繼續吃契丹美食,且不時說笑,發出的笑聲驚動了棲息于水岸的白鷳素雉,紛紛掉首看他們,然後三三兩兩地展翅飛,這情景令他們覺得有趣,更是歡聲笑語不斷。 我牽了牽唇角,亦想隨他們笑,卻終究未能笑起來。 眼前所見,明明是滿園春景,我卻猶如獨處落木風中,任它吹得心底一片荒蕪。 最後,我還是沒有上前驚動公主,而是默默退至梅林前的小徑上,見有人來,便上去與其閒談,並把他們引開,以使他們不致發現河堤邊坐著的人是曹評與公主。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他們才起身離開。我回避至隱蔽處,目送他們分頭歸去,然後再緩緩走回公主所在的樓閣。 「懷吉,你去哪裡了?」公主一見我即問,怯怯的語氣中有關切,也有點忐忑意味,像是怕我詢問或責備。大概是張承照跟她說過什麼。 如今她仿佛把我當成了監視她的家人。這念頭讓我品出一絲苦澀,但我努力未讓其形之於色。 「臣去園中尋公主,但一直沒找到,走得累了,便在梨花園中的亭子中小憩,不覺睡著,适才醒轉,想到公主應該已歸,便立即回來了。」我對她說了一個無惡意的謊言。 「哦,」公主松了口氣,隨即吞吞吐吐地說:「我去看大象了……一個人……看完大象又看天竺國的狻猊……還有犀牛……和神羊……」 她似乎並不習慣在我面前說慌,聲音越來越小,臉也難以遏止地紅了。 我朝她微笑,以柔和的表情安慰她:「嗯,臣怎麼沒想到呢?公主本來就說過要去看大象的。」 5.鞭春 雖然張承照抵死不認賬,但我仍可肯定讓公主穿小黃門的衣服溜出去是他出的主意。 他迅速得到公主信任,靠的就是察言觀色的能力,與慫恿公主隨心而行的話語。我曾私下責備他,語氣不自覺地越來越重,最後聽得他歎了口氣:「小時候被那些高我一階的內侍黃門罵,我才認識到了什麼叫官大一品壓死人。原以為我們是兄弟,你跟他們不一樣……」 我一怔,漸漸回想起小時我被人欺負時他維護我的事,便沉默下來。 他又提及公主:「公主穿小黃門的衣服出去玩,不過是偶爾為之的小事。且行動謹慎,也無人發覺。就算被人發現了,她又沒跑出宮去,頂多被官家娘娘說幾句罷了,能惹來多大麻煩?官家那麼疼公主,莫說她只是在宮院裡走走,就算她一時興起,放把火把皇宮燒了,官家也絕對不會真的責罰她……這就叫骨肉至親!張貴妃得寵吧?但行動稍有差池官家都會給她臉色看,讓她下跪謝罪。而公主,你什麼時候見官家當真對她動怒了?公主傷個小指頭都會讓官家心疼半天的呀……」 我不想聽他謬論,打斷他:「此事並非像你說的,只是公主在宮裡走走那麼簡單。你讓她喬裝去見外人,若被人——尤其是台諫——知道,會給她和官家帶來多大麻煩?何況,她是已經訂了親的女子……」 「唉,說過多少次了,不是我要她喬裝的。」張承照相當小心地繼續回避著教唆公主的罪名,「你又不是不知道,公主若想去做什麼,十頭牛也拉不轉。再說了,她只是想在出嫁前多見幾個順眼的人,你又何必總是阻攔呢?想想咱們那位駙馬爺,那可真夠寒磣的,公主嫁過去後鐵定是笑不起來了,何不讓她現在過得開心些呢?」 最後這一句令我良久無語,好半天後才道:「公主太過率真,若與曹公子接觸太多,恐怕以後難以收拾。」 張承照一擺手:「嗨,青天白日的兩個小孩見見面能出什麼大亂子?你還道他們有本事私奔呀?」見我不答,他忽然別有意味地笑了笑,刻意壓低了聲音,躬身側首盯著我,試探著說:「我知道,你服侍公主多年,忽然見她跟別人親近,心裡總會有些不是滋味……」 我霍然而起,緊抿著嘴,冷冷視他。他被嚇得噤聲,低首再不敢看我。 既厭惡張承照曖昧的猜測,也憤恨自己竟對這話有如此強烈的反應,我拂袖而去,難以抑制胸中翻湧著的千般情緒,漫無目的地在宮中疾步走,簡直想邁步狂奔。 後來回過神,是因為聽見了公主的聲音:「懷吉,懷吉,你怎麼在這裡?」 這個問句把我的思緒從渾濁狀態沉澱下來。我發現此刻身處福寧殿之前,而公主朝我迎面走來,臉上帶著明淨笑容,不待我回答,便揚手讓我看她握著的一個精緻小匣子:「你猜這是什麼?」 我深吸氣,儘量讓面部不那麼僵硬,再輕聲應道:「看樣子,匣子裡盛的應是塊古墨。」 「沒錯!是爹爹剛才賜我的李超墨。」公主笑著靠近我,又道:「伸出手來。」 我不解她何意,但還是依言伸手給她。 她把那塊南唐古墨放在我手心,道:「賞給你了。」 我不免驚異。如此貴重的古墨宮中庫存不多,想必公主也是費盡口舌才能求得今上同意賜給她,而她竟這樣隨隨便便地轉賜給了我。 略一思忖,我猜到此中關節:「公主又是想讓臣做什麼事麼?」 「絕對不是,我可不是要你為我做任何事!」公主立即否認,但隨後她再一開口,我便知道我所料不差。 「不過,哥哥,」她小心翼翼地微笑著,以商量的語氣跟我說,「我想立春那天去先農壇看鞭春……」 「鞭春」原是古儀,出土牛以送寒氣,以示送寒迎暖,勸耕以兆豐年之意。國朝此儀尤其隆重。立春前一日,開封府會進黃泥塑的春牛及耕夫、犁具等物入禁中,宮內以鼓樂相迎。立春之日,宰執率百官、親王、貴戚入賀,聚於觀稼殿前設的先農壇前,依序各具彩杖,環擊春牛三次,以表勸耕,故名為「鞭春」。 那日有官銜的貴戚亦會參加儀式,公主必定想借機再見曹評。那是男子聚集的大典,宮眷不能參加,公主這樣說,多半是想求我允許她再次喬裝去看。 她求了我好幾天,信誓旦旦地保證絕對不會被人發現,「因為那天我可以像別的小黃門那樣著彩衣,戴鬼面,有面具遮著臉,誰會知道我是公主呀?」 後來我問她:「公主何必要經臣允許?像上次那樣把臣支開,再悄悄跑出去,臣也是沒法干涉的。」 「唔……我不會再那樣做了。」她有點靦腆地微低螓首,道:「我怕你會不高興……」 聽見這話那一瞬的感動,成了我答應她的理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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